正文

上课前

暗月传说之夜曲 作者:(美)布莉·德斯佩恩


画室钟表的指针指向了7∶25,我责备自己怎么只给了丹尼尔5分钟的时间用来迟到。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祈祷着丹尼尔一定要出现,这样我就可以向巴洛先生证明他看错了丹尼尔。但随着指针“滴答滴答”向前走,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将后悔得要死。

“在担心我今天不会出现?”丹尼尔正好踏着点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针织衬衫和那天我留给他的咔叽色裤子,只不过皱巴巴的,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将它们卷在包里,直到几分钟前才换上。

“事实上,我才不在乎你会怎么样。”我感觉脖子爬上了那种带着刺痛感的红晕,“这是你的未来,又不是我的。”

丹尼尔不相信地哼了一声。

巴洛先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坐在讲桌前。他说:“看来卡比先生最终决定跟我们一起上课了。”

“叫我丹尼尔就好了,别提卡比。”丹尼尔说他的姓氏(卡比)时,语气像是在吐脏字。

巴洛先生扬了扬眉毛:“是这样,卡比先生。如果您成了一名出色的音乐家或者主教,您可以丢掉姓氏;但在我的课上,您还得忍受爸妈给的这个无可选择的姓氏。”巴洛先生看丹尼尔的眼神,像是批评家在审画廊展出的新作一样。

丹尼尔向后靠在椅子背上,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巴洛先生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您应该很清楚,您的奖学金由您的平时表现决定。所以您的行为举止和穿衣打扮都要符合学校的要求。今天是个不错的开端,不过您可能还需要个熨斗,而且我很怀疑那不是您头发原来的颜色。下周一之前,请您把这些都弄整齐。”

“至于我的课,”巴洛先生继续说,“您每天必须上,要按时来,上课铃响之前就要坐在座位上。每一个大学先修艺术班的学生都要就一个给定的主题画出二十三幅作品,还要写出十篇文章来表述作品的内在含义。您虽然来晚了,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和大家一样完成任务。”巴洛先生往前探着身子看着丹尼尔的眼睛,就好像在向他挑战加入“看看谁是胆小鬼”的游戏中似的,看谁先把视线移开。

丹尼尔眼睛都不眨地说:“没问题。”

“丹尼尔对画画很在行。”我说。

巴洛先生摸了摸胡子,这个动作说明他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击”了。“这些作品必须在课堂上完成。我会监视您的每一幅作品,这一过程的开头、中间、结尾您都将被我注意着。绝对不能交以前画的来冒充。”

“这不可能,”我说,“现在都11月份了,我的作品集都还没完成三分之一。”

“我要卡比先生每顿午餐时间都要和我们一起留在教室,放学后要直接来我的教室报到,然后再画一小时,每天如此。”

丹尼尔差点就在这场“尖峰对视对抗赛”中落败了,不过,他很快稳定了情绪:“听上去不错,不过,放学后我还要去市里工作。”

“我已经得知学校给您生活补贴了,很明显您被笼罩在评议委员会成员的恩泽之下,但您可别指望我会对您有什么特殊的优待。必须每天放学之后到画室来,否则就再也不用来了。”

丹尼尔抓住了桌子的一角向前倾着身子:“您不能这么做,我需要赚钱。”最终他首先撤出了这场对视战,“我还有别的责任。”

我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那种不顾一切的绝望。“责任”这个词让我口腔干涩。

“总之这就是我的规定,”巴洛先生说,“选择权在您手里。”他收拾了一下桌子的纸,走出了办公室。

丹尼尔将椅子扔在一边,像一头愤怒的熊一样冲出了教室。我跟着他来到了大厅里。

丹尼尔握紧拳头,狠狠砸在杂物柜的门上。金属板嘎吱作响。“他不能这么做。”他又砸了一拳头,丝毫没有因为疼痛而畏缩,“我还有必须履行的责任。”

“责任”,又是这个词。我急切地想知道它代表了什么。

“他就是想将我变成马戏团训练有素的小狗!天知道我干吗穿这件该死的衬衫来学校。”丹尼尔撕扯着扣子将它脱了下来,露出里面那件发白的T恤。我以前竟然没注意到他胳膊上发达的肌肉。他将那件衬衫甩在杂物柜上:“这真是一堆狗--”

“嘿!”就在他要再来一次时,我赶忙上前抓住了他的手,“是的,这些密码锁有时候让我也很崩溃。”我低头盯着楼下两个惊呆了的大学新生,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中。

“真该死!丹尼尔!”我急得围着他团团转,“不要在学校里说脏话,你会被开除的。”

丹尼尔舔舔嘴唇,似笑非笑。他展开我握着的那只拳头,丢掉了手里的蓝衬衫。我刚想检查一下他的手,看他的指关节有没有变青发紫,想想杂物柜门上那些深深的痕迹吧,不料他挣开了我,将手插进了兜里。

“这一切都太过分了!”丹尼尔背靠着那个他虐待过的杂物柜,“还有那个叫巴洛的老家伙,他没权利这么做!”

“或许你可以好好地跟他讲讲道理。你可以把‘责任’的故事告诉我,我帮你跟他解释……”

该死,我有必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丹尼尔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似乎反射着这灰暗大厅里的荧光灯。“你想离开这儿吗?”他终于开口了,“和我一起?”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不如我们把这些该死的事情都忘了,去找点乐子。”

我是好学生,还是牧师的女儿;在人群中有着很好的口碑,而且还是“耶稣信徒俱乐部”的会员,但就在那十亿分之一秒钟里,我将这一切都忘了。我渴望拉住那只手,我很快就被自己的这种欲望吓了一跳。丹尼尔,我恨你!

“不行,”趁还没有后悔,我赶忙拒绝了他,“我不能缺课,你也不能。你已经一天多没来上课了,再这样下去,奖学金就没了。你还想进特伦顿大学,你忘啦?”

丹尼尔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口气,脸色也阴冷了下来,装作很平静的样子。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么,去哪儿上几何课?”

我研究着那张课程表,还好我们只有大学先修艺术这一节课需要一起上。“下去大厅左拐就是103教室,就在食堂旁边,很容易找到。别迟到了。卡罗斯维尔女士非常喜欢留堂。”

“欢迎我自己又回来了!”丹尼尔咕哝着,“我忘了自己有多厌恶这堆狗--糟糕的事情了。”他冲我尴尬地笑了笑,紧接着就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对啊,欢迎你回家。”我说完之后就离开了,终于我也先离开了一次。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记起丹尼尔·卡比这个名字。他的朋友没几个,高中二年级时他就从圣三一学校退学了。我希望像丹尼尔这种人的出现,最好不要成为嚼舌根的话题或者激起什么流言飞语。不过,学校里疯传的另一个话题比丹尼尔的重新出现劲爆十倍:玛丽安·杜克的突然死亡和尸体上的那些伤痕。玛丽安·杜克生前是一位爱岗敬业的主日学校的老师,她还是很多人幼年时期的临时保姆,忽略她年事已高和那略显笨拙的表现,玛丽安几乎是所有校内活动的志愿者。

我从一个教室走到另一个教室,一路上承受了许多人的侧目,听到了无数背后挖苦的闲话。其实,我已经习惯了成为别人的话题,那些异样的眼光也不过是平常事。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作为迪万家族一员的“特殊待遇”。牧师的孩子的行为举止、兴趣爱好常常会被仿效,所以妈妈总是要求我格外注意一些事情,比如穿衣打扮、我应该在几点之前回家、在大家心中我都看些什么电影等,好像我是可移动的“道德规范一览表”。说真的,我觉得妈妈更关心的是人们总有理由传播牧师女儿的不良事迹。

我甚至有点喜欢上今天谈论的话题了,当然,那些出现裘德和我爸爸名字的例外。每当我走近,这种谈论就会戛然而止。虽然许多人都礼貌地对我爸爸竖起大拇指,并且对安吉拉·杜克的虐待指控表示反对,但流言还是很快在这个小镇传播开来。不可避免地,有一些人无理地推测我们家人“插手”了玛丽安的死亡。例如,“我听麦克说迪万牧师拒绝带玛丽安去见医生,他还威胁说要将她赶出教区如果她不……”;从体育馆里我听了一些更离谱的:“他们说裘德迷上了什么致幻药物,有点神志不清,对玛丽安的病情根本不管不问……”听到这些,我差点就先触犯了对丹尼尔的要求--不要说脏话。

就连我都痛苦得快要崩溃了,甚至还有说脏话的倾向,可想而知裘德的压力该有多大。艾普丽尔是唯一比较体贴的人也有可能是她脑子不太灵光,也就她能真正跟我说说话,谈论一下过去24小时内发生的事情。

“那么,”我刚走进画室坐下,她就说开口了,“第一,你这家伙昨晚到底去哪里了?第二,他怎么会在这里?”她指着丹尼尔,那个正坐在教室最后面,脚丫子放在桌子上的人,“第三,你哥哥到底怎么了?他还好吗?还有第四个问题:你不是要告诉我问题一、二、三是相互关联的吧?”她抿紧嘴唇叉着手说,“乖,赶紧告诉我!”

“哇,”我说,“首先,很抱歉我昨晚失约了。我被堵在路上了。”

“堵在路上?在这儿能堵?”她指着丹尼尔继续说,“你肯定在市区里,”她压低嗓门,“你跟他在一起!”

“没有,我没有……”

“我知道他就住在市区里面,今天在去市里的公共汽车站台看到他了。”

“那不代表什么……”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撒谎有什么意义吗?“好吧,我的确见他了,但和你想的不一样!”

“不一样?”艾普丽尔又做出了那个可爱的摇头动作,她的鬈发像可卡的耳朵一样晃悠起来。

“对,不一样。我是去帮巴洛先生给他带口信。再说,这事还是你引起来的。”我模仿着她那咄咄逼人的架势,“谁让你把‘胡桃树’交上去了,要不然巴洛先生也不会改变主意让丹尼尔回来上课。”

“哦,不。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我不是故意的。不对,他怎么知道那是丹尼尔画的?”

“我告诉他的。”

“什么?你疯啦?”艾普丽尔瞪圆了眼睛。她赶忙靠过来,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是不是爱上那家伙了?”

“谁?巴洛先生?”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谁!”她冲我使眼色,看了看丹尼尔,他正用指头在腿上“演奏”鼓乐,“你还喜欢他啊。”

“不是!什么叫‘还’,我从来就没喜欢过!那时候是懵懂。”虽然我知道她的判断有误,但我说完这话之后,还是感觉血液都冲上了脖子。我随便找了一个话题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开,“你不想听听关于裘德和玛丽安·杜克的事情吗?”

艾普丽尔的状态转变得真快,目光一下子就柔和了许多。她用手指抓抓头发:“哦,我的天哪。昨晚我去你家找你时,发现裘德真的很伤心!还有,今天早上我听琳恩·毕肖普在大厅里谈论玛丽安·杜克,琳恩的哥哥就在奥克帕克护理中心工作。大概是说裘德和你爸爸跟这件事情有关,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听太清。接着她们的话题就跑到马克姆街头怪物上去了。”

我摇摇头:“那个怪物只是个传说,对吧?而且,玛丽安现在不,是以前不住在马克姆街上。”我知道那只是个传说,一个我长大之后就没有再听过的传说,但每次听到人们谈论那个怪物,我还是会不寒而栗。当然我也知道:不住在马克姆街上不代表不会有灵异事件。我还没来得及将那条残疾小狗的恐怖记忆从脑海中淡忘掉,就接踵而至玛丽安的事情。

“我知道那是传说,可玛丽安的事情不是传说。”艾普丽尔说,“还有,为什么裘德会被牵扯进去?”

我看了一眼巴洛先生办公室的窗户。他正在打电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进教室。艾普丽尔对此事非常关心,况且我也真的想找个人说说发生的一切。我压低嗓门,以防别人(尤其是大嘴巴琳恩)听到。我将裘德发现尸体的经过以及杜克家的人怎么指责我爸爸的都告诉了她,包括“玛丽安事件”的后续情况:裘德几近崩溃、我爸妈的争吵……

听到这些,艾普丽尔给了我一个拥抱:“会没事的。”

她怎么能保证“会没事”呢?她根本意识不到我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吃晚餐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情,她也没有看到我爸妈吵架吵得有多凶。不过,我想艾普丽尔能意识到这件事情对我们家的打击有多大。艾普丽尔14岁那年,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跟着妈妈搬到了这里。阿姨最近的工作特别忙,所以我邀请她感恩节那天来我们家一起吃晚餐,这样她就不用一个人过感恩节了。

这一切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巴洛先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把一个空可乐罐放在桌子上,继续投入工作,也没在班上说一句话。

“中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咖啡厅吃饭?”我问艾普丽尔,“裘德绝对不会介意我们一起出现。其实,我觉得这倒可以帮他改善下心情。”

艾普丽尔抿起嘴唇:“好吧。”她说,“他可能需要些安慰。”她微微皱着眉头,那不过是她激动心情的一种外在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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