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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师的教诲(2)

谋位——张居正:从少年到国相 作者:郭宝平


徐阶未着官服,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纯然是教书先生的装扮。他坐在教坛上的圈椅上,以轻柔缓慢的语气,讲授他的《学则》一书:“朱夫子熹说,‘圣人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存天理,灭人欲’;程夫子颐讲,‘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陆夫子九渊以为程朱之学,持论未免过于极端,故有‘吾心即宇宙’之论,提出‘心即理也’之说。王夫子阳明更创立‘心学’。然则,无论程朱抑或陆王,皆教我辈不敢不着力于天理人欲消长之几。孟子见人即道性善,称尧舜,此第一义,若于此看得透,信得及,直下便是圣贤,更无一毫人欲之私。我辈践行名教,为官为学,要在祛功利之心,存义利之辨。所谓大义可以灭亲,遑论利焉?明大义,持公正,则己身也正,理政也公,天下可享太平矣!”讲授了义利之辨,徐阶稍顿了片刻,提高了声调,说:“诸位乃国家栋梁,庶吉士之修习,要在知行并进,以本院之主张,固然不应废课习,然则亦当脱去骈俪帖括之旧,以躬行为实际,以经济为真铨。故本院愿以国事民典,身心真得,与诸位娓说之。”

尽管我没有拜访徐阶,和他尚未结识,但我对他却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或许因了顾大人后来信函中特意提到他和徐阶是故交的缘故,我甫一见到徐阶,就把他看作是可以亲近的长者。他讲授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入情入理,令人信服。听着徐阶的讲授,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顾峭和何心隐对官场的一番苛责,心中暗自辩驳着,越发有一种庄严神圣的使命感笼罩了整个的身心。

2

灯市口的槐树胡同,是京城闹中取静的好去处。在此胡同的尽头,有一座三套进的京城四合院,基地虽称不上宽敞,却也颇为幽静玲珑,堂宇宏邃。外墙高照,重堂复道,庭立三门。内里堂、廊、山、台,规制典雅,别具韵味。这,就是徐阶的宅第了。徐阶的家乡松江华亭,乃富庶繁华之地,户户皆闻机杼之声,士大夫之家也多以纺绩求利,已是人所共知之事。道路传闻,徐家乃当地望族,雇织妇甚众,岁计所积,与市为贾,家境之殷实可甲一方。故徐阶在京城营造此园林豪宅,也就不足为奇,丝毫没有引起舆论的喧哗和言官的论奏。

十月的一个傍晚,一顶轿子缓缓落在徐府的大门前。从腰轿上下来的青年,衣冠整齐,面色庄严,步履沉稳,透出一股俊朗儒雅之气。

“叔大,欢迎!”徐阶亲切地叫着我的字,远远地迎了出来。他身着忠靖冠服--本朝嘉靖七年当今圣上特为文官制定的燕居之服,显得分外净雅庄重。

“老师!”我叫了一声,忙打躬施礼,肃揖端拜。这打躬之礼,也是嘉靖朝官场酬酢进退之间出现的新礼节。虽则徐阶笑容满面,和蔼可亲,我还是有些紧张,躬揖之间,动作就显得夸张。

这也难怪。虽然我初入仕途,但对京城官场的风气,已略有耳闻。我辈庶吉士,没有实际职务,闲暇甚多,为了今后的展布,多热衷于奔走权要,交通贵胄。而徐阶,刚刚升任吏部左侍郎,名副其实的权要啊!在选拔翰林的关键时刻,我没有按照顾大人的嘱咐去拜访徐阶,此后,我把入选庶吉士的讯息禀告顾大人,他写信反复嘱咐我务必拜访徐阶,我还是没有去。不过,许久以来,我一直在细心捕捉着既不会有攀附权贵之嫌、又能够交通到徐阶的遇合。

袁炜开坊履新的讯息,促使我下定了拜访徐阶的决心。

作为一个新进,我对朝廷的用人,多抱持事不关己之念。然则,此番任命,除徐阶转升吏部外,竟有袁炜其人,不能不令我大感意外。袁炜乃我的家乡江陵的知县。当年,袁炜甫到江陵,已由湖广巡抚赴南京履新的顾大人就给我写信,说袁炜是因“求进心切,处事不机”而得咎受贬的。短短几年,也未曾听说他在江陵有何德政,倒是摊派之举愈禁愈多,江陵绅民怨声载道,他何以得攀高位?

我期冀从徐阶那里访得真相。

任命袁炜的诏书发表的第二天,恰好是徐阶给庶吉士授课的日子。这天,徐阶讲授的是“公之论”。

“公则正,公则义,公则平,公则美。”徐阶平居说话慢声细语,可授课时却每每侃侃而论。

“可是,何谓公正,谁说了算呢?”我心里暗自问道。

终于,乘徐阶结束了讲授,刚回到他在翰林院的朝房,我便尾随而来,“徐大人--老师--”我在朝房门首唤道。

徐阶停下脚步,看着我,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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