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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鞑虏围城(9)

谋位——张居正:从少年到国相 作者:郭宝平


“倘若杨仲方不如此激烈,或许圣上未必就会允准开马市。”高拱继续分析说,“适得其反,此之谓也。”

可是,道路传闻中,杨继盛的被贬谪,又是严嵩的陷害。不用说,像王世贞这帮人,一定会这样看的。听到诸如此类的话,我总是未置可否,淡然一笑而已。但是心里却在想,圣心难测,严嵩要应付这样一个主子,委实不易啊!整日里面对,哪句话能说,哪句话不能说,都要拿捏,实在辛苦异常!严嵩能够应付自如,圣眷不衰,也着实有他的本事。

“叔大,不到德胜门去吗?”这天一大早,我刚进了翰林院首门,迎面遇到了殷世儋,他正匆匆往外走,边上轿边说,“快走吧,到德胜门去。”

“怎么?有盛举?”我不解地问,“事先没有知会吗?我怎么一无所闻。”

“杨仲方要赴谪所,”殷世儋说,“快去吧,万人空巷啦!”

我装作没有听到,敷衍了一句,继续往翰林院里走。

杨继盛被贬谪的狄道,在甘肃,汉夷杂处,今属国朝,明归鞑虏,可谓荆棘之地。杨继盛不仅毫无惧意,甚至说求之不得,盼早日成行。按说,杨继盛应从安定门出京。然而,杨继盛提出了请求,要出德胜门赴谪所。谪贬罪臣,尚无出德胜门离京的先例,可是圣上居然允准了。或许正是这个讯号,让人们受到了鼓舞,争相去为说出他们心里话的杨继盛送行。

我没有去凑热闹,但是德胜门送行的场面,事后还是通过殷世儋绘声绘色的描述,有了亲临其境的感觉。据说,当是时,京城大小衙门的官员,引车卖浆者流,万人相送,场面不亚于将帅出征。

“看来,要打仗了!”在档房里见到高拱,我慨然道。

“是的,已经没有悬念。”高拱赞同说,“今次不同当年,不复河套,仅仅是不建新功;而今次不然,要雪耻,不能不北征。去岁乃多事之秋,今年要迎来多事之夏了。”

德胜门内外,彩旗招展,人声鼎沸,三万大军整装待发,满朝文武列队壮行。躬逢其盛者,无不为能够亲历这嘉靖朝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浩大的名为巡边、实为北征的场面而振奋异常。

首辅严嵩高高举过一碗酒,双手微微发颤:“老夫代圣上为仇帅和三万勇士壮行!祝仇帅旗开得胜,早奏凯歌!”

戎政总督仇鸾身披斗篷,全身铠甲,腰挎战刀,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他弓身接过严嵩的酒,一饮而尽。抬眼看去,这位国朝十万大军的统率,紧锁双眉,满脸无奈,连那声“定血战沙场,不负圣上重望”的话,也夹带颤抖,看不出一丝的英姿勇气。

这个场面,与给杨继盛送行,仅仅相距两个月。几乎在杨继盛到达狄道的时候,大同的马市也开张了。国人渴盼已久的和平,就这样在熙熙攘攘的交易声中降临了。但是,朝野没有谁为此感到欢欣。在街谈巷议中,可以隐隐觉察出,这和平的降临,似乎预示着战争的即将开始。

其实,朝廷内外,自开马市之日起,就一直在议论着战争会何时来临。与马市之开相伴的,是朝野汹汹然踏平北漠的议论。包括圣上本人在内,举国上下,都在屈辱的氛围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凡是人们所关心的事情,总有接连不断的讯息传播。遥远的北边,小小的马市,似乎牵动着京城臣民脆弱的神经。“俺答亲率部属,入市交易”;“马市一开,红红火火”,听到这样的讯息,人们不是撇嘴便是摇头,间或露出嘲讽的冷笑。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又传出讯息:虏酋俺答通过宣大总督向朝廷提出请求--部落中的贫穷牧民家中没有马匹,请允许用牛羊交易。

按说,俺答的请求不无道理。而且,既然允开马市,那么允许部落贫民以牛羊交易,也是顺理成章的,本无不允之理。然则,大家都知道,马市本身就是问题,这个事实的存在,就是侮辱。所以,满朝对俺答的请求,无不视为得寸进尺的狂妄之举。没有一个人敢说应当允准。当圣上召对研议答复俺答所请时,首辅严嵩、礼部尚书徐阶、兵部尚书聂豹,皆噤口不敢言。

“虏酋乞请无厌,岂有此理!”圣上怒气冲冲,“传朕的旨意:各边开市,悉令禁止!兵部严饬诸将血战立功,有顾望不前者,重治!”

西苑召对的情形当即就传遍京城。圣上禁开马市,血战立功的话,令臣民振奋异常!有好事者听到道路传闻,甚至“劈劈啪啪”地燃起了鞭炮。酒肆饭馆里,总能听到发自内心的叫好声。

就这样,圣上发出禁市北征的命令不过旬间,军队即在匆匆整备下集结待发了。而统帅仇鸾却少有万军元戎的英气,甚至也缺乏跳火坑的悲壮,随着德胜门城楼上三声“咚咚”炮声,烟雾升腾中,仇鸾挥刀策马,率军出征。

仇鸾的大队人马已淹没在马踏人踢荡起的尘雾中,送行的队伍却还未散去。首辅严嵩勾头望着仇鸾远去的背影愣在那里,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首辅散班的话,众人不便顾自散去,或许也不想散去,沉浸在这欢欣鼓舞的氛围里,实在是难得的经历。

“元翁--”徐阶大声唤道,远远地向严嵩抱拳,“徐某要向元翁贺!当年未竟之愿,今幸赖我元翁主持得以实现,立不世之功,真是可贺啊!”

“噢噢--”严嵩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徐尚书,所贺何来啊?”

徐阶又把适才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严嵩陡然色变:“军国大事,皆出自圣宸独断,徐尚书何出此言!散班--”说罢,气冲冲顾自登轿而去。

听了徐阶的话,又看到严嵩愠怒的样子,适才还沉浸在振奋氛围中的文武百官,须臾间变得沉闷起来,从三三两两悄声议论中,传递出的是对北征吉凶未卜的担忧。又因为徐阶似乎是故意暗示了夏言极力主张收复河套之事,而夏言正是因为当年支持曾铣北征的计划而丢了老命,人们不禁产生了某种联想,隐隐感觉出今次的北征之举势必引发高层的幕后争斗。于是,对北征的欢欣与担忧,对高层争斗的好奇与忧虑,夹杂在一起,顿成京城官场关注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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