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总是要来，调查组正式会见了罗门。

所有时间里罗门都在耐心而细致地回答着调查组的问题，态度诚恳。

当然，他不可能对调查组说出所有他们想知道的事情。罗门把这次调查当成一次如何在烦琐冗长的讯问中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训练，他编造了一个涉及很多人很多事的谎言，然后尽最大的努力把调查组成员轮番提出的、巨细无遗的问题回答完满。在这种游戏中，谎言最终会被揭穿，但游戏的乐趣就在于能够把这个谎言维持多长时间。超强的记忆力、逻辑分析能力，尤其自身的心理素质决定着在这样的游戏中谁能够占上风。

调查组只是来走形式，他们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那就是如何能够把他送到军事法庭上受审。这件事早晚都会来，只是钟阡陌的意外昏迷让这一脚步加快了而已。在调查组到来的第一天，罗门就开始了这项对自己的测试，到现在似乎还没有人发现他的漏洞。任何调查都不能没完没了地继续下去，罗门甚至开始为调查组成员担心。基地地处偏僻，甚至可以说是荒凉，没有桑拿没有K房，在罗门身上再得不到什么结果，就是无聊也得把他们无聊死。

终于这一天又结束了。罗门要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调查组组长曾宏，一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单独叫住了他。

“你知道，无论我们的调查怎么样，结果都是一回事。”

曾宏点上一根香烟，然后把烟盒递给罗门，罗门拒绝了。

“我忘了，你们这里的人都不抽烟，也不喝酒。”曾宏自嘲地笑了笑，“说实话，没法想象你们怎么能够在这样的鬼地方日复一日地挨下去。”

罗门笑了笑，“你来住上一段时间就会了解。”

曾宏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在罗门面前。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沉默地看着罗门。

迎着曾宏的目光，罗门显得自信而坦然。从哪里都看不出他是一个要倒大霉的人。

“如果其中有什么隐情，你可以跟我个人讲，也许这可以影响到调查组最后给你的案子定性。钟老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他要我照顾你。”曾宏的脸上慢慢露出一种和蔼的表情，“我想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罗门警惕起来。曾宏的同情在这个时候显得很古怪，要知道这是决定一些人命运的时候，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想到的都是如何让自己从麻烦中抽身，所以对任何善意的表示都会像溺水的人一样抓住不放。处在罗门的位置上，有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但在曾宏的位置上，除非他可以改变当事人的命运，否则曾宏这样的做法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愚蠢。

狠毒的愚蠢。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128部队也不是世外桃源，所以也不可避免地会卷入各种政策方针的冲突中，有一种比较流行的观点是，128部队的建制并非不可或缺，由于更多更大规模的特种部队的存在，128部队的存在就有重复建设的嫌疑，而且这支袖珍部队还要在原本就不宽裕的经费中分去比例相当大的一部分，所以针对这支内容和方向都不明朗的特种部队，从上到下都颇有微词，如果不是情报局的最高指挥官许成龙的全力支持，也许它早就从陆军的编制中消失了。然而随着工作的发展，这种看法重新被提到桌面上来，而且有越来越多的人支持这个提议。

陆军从来就不喜欢所谓的“精英部队”，尤其是在没有人知道这支部队的具体工作内容的时候。尽管在最近这几年里，128部队已经不再向上面要求更多的经费，但它的存在仍然让很多人觉得不舒服，当然，如果人们知道这支部队都干了些什么之后就会为它所具有的巨大能量而感到吃惊，继而改变他们的看法，可现实是，128部队经手的一切行动都是绝密，即使是在要被裁撤的生死关头也不能泄露的绝密。

无论是许成龙还是钟阡陌，对这个提议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抱怨，这是工作的一部分，也是他们必须承担的压力，他们要做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找到出路，但在最近，许成龙就要从指挥官的位置上退下来，而钟阡陌身患绝症，这支部队的前景忽然变得极其微妙。副指挥官何令军坚持要取消这种个人色彩浓厚的小单位以保证情报局的工作效率，而他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指挥官的事实也肯定会加快这一决议的出台。作为这支部队里的明星成员，这就是罗门的处境忽然变得艰难的原因，人们认为罗门肯定会全力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而他的资历和能力也足以支持他的决定，所以，与其说调查组是来调查这次未经授权的越境作战，还不如说是来调查他本人。要裁撤一个单位，肯定先要肢解这个单位，何令军以前不敢动钟阡陌，可他不会把罗门这样的年轻人放在眼里。

这个看法让罗门忽然对眼前的白胖军人有了兴趣。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能为我的人做什么？”

“我可以让你和你的人不用上军事法庭，对这次违纪事件只做内部处分而不用起诉，就像平时部队里的做法一样。如果不是做出十恶不赦的事情，谁会真正让一个军人接受审判呢？归根结底，把一个军人送上军事法庭除了让部队丢脸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处？”曾宏轻轻拍了拍罗门的膝盖，“事情不用闹得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