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网友的质疑
我的博客上许多留言中有骂人的话。有些话被删。我的态度是:希望大家容忍骂人。前天我看到一大段骂我的留言。本来想转贴出来。结果转眼就不见了。显然是管理员删了。其实那段话,并没有触犯任何条条,也不算那么难听,倒是很有进行社会学研究的价值。希望有关人员能够网开一面。
在博客上,常出现博主的拥护者和博主的反对者的对骂。这非常正常,希望大家彼此容忍。有些骂人,我认为很有价值。有些尖锐的批评和争论,就更值得珍视。比如“海淀人”的留言,对我提出批评,我把他的话贴出,并且认真做了回答。但是,我不太理解支持我的人为什么骂他(或她),甚至在他(或她)的性别上作文章。我是主张宽容骂人的。但是,总有些私心,希望我的支持者不要骂人,或者少骂人。在我看来,骂人并不能说明被骂者是什么样的人,而是显示了骂人者是什么样的人。我希望我的支持者们都是高贵的人,我们站在同一立场,大概不是出于误会。
下面是“柱子321”的留言,我也认为很有价值,贴出来并回答一二:
薛涌还算实在,引用了南周的编辑的话。不过从中却看出薛涌的问题来。南周编辑的意思很明确,对你无根据地对茅于轼提出人身攻击表示不赞同,不是与你意见不合而拒绝发稿。(如果说是意见不合,应该是对没有证据的指控是否可以随意向负面暗示的分歧。)
不过薛涌表现出的气度却非常令人不齿。居然用美国大选之事为自己开脱。作为一个没去过美国的土包子,我想问,在美国选举时用捕风捉影的方法进行人身攻击,这是不是受到人们的鄙视的?难道在美国这种事是受到赞扬的吗?我想道德在任何文明国家都是有底线的。当然你可以对没去过美国的人随便说,告诉我们美国喜欢这种行为,美国人喝风屙烟,我也只能相信。
不过一个人很难摆脱自己出生和生长的环境的影响。对于薛大官人也是。你一再不无牛A的提及的多年美国生活的经历,也没能改变你骨子里的属于中国特有的品性。扣帽子,搞阶级斗争你无师自通。
我更赞同南周发表过的另一篇反茅文章的说法:简单的把人分为穷人和富人是不正确的,也不符合现实。大部分是介于极富极贫之间。
在网上我看到的自任穷人代言人向茅开炮的人中,有装B出名之人,有失去理智盲目发泄之人,也有学术观点与茅不一致之人。但你的言论中我觉得你不属于这第三种。你的言论透露出自负和轻狂。春风得意马蹄疾,不能衣锦还乡,先放个声让乡亲们知道狗剩我今日发达了!不想为出名的轻狂之举被当头断喝,自然是气愤难平欲出胸中一口恶气再次抡刀扑上,无奈对头的老农虽黄瘦粗鄙(相对于华贵的薛大官人而言)却不卑不亢,见招拆招内力深厚,这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手。此时却骑虎难下,薛大官人岂能让一介土包子压低一头?只好不顾一身华袍,滚一身的泥,使出“懒驴打滚”,“就地十八滚”之类的招数来。
下面是我的回答:
我文章的原文已经贴出,你可以自己去看。我所谓的对茅于轼的“人身攻击”,不过是对他自称没有拿富人的好处这一点表示了怀疑。《南都》显然不容许这种怀疑。
你说你没有看过美国大选,问:“在美国选举时用捕风捉影的方法进行人身攻击,这是不是受到人们的鄙视的?”
我可以回答你:捕风捉影的攻击,是美国大选最常用的技术。具体细节请看我的有关图书《右翼帝国的生成》。希拉里的白水案,被调查了多少年?花了纳税人多少钱?最后证明没有什么不当。克里的越战记录被歪曲,则是另外一例。
在民主社会,如果当公共人物、竞选公职,就要经受捕风捉影的攻击,甚至人身攻击,否则你就不要当公共人物。你自己可以选择。另外,政治谣言,也是民主社会的一部分。自古希腊时期就是如此。后来媒体发达,谣言才少。在信息不公开的社会,比如在三四十年前的中国,谣言是好事,没有则社会更不健康。
其他问题或者评论,我就不回答了。由此可以看出,民主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容易,也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学习民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为与《南都》决裂一事答网友
下面是一位署名“学生”的网友的留言。从语气和思维方式看,像是个圈内人士。甚至也许就是编辑之一。我不妨转贴一下,然后进行答复:
薛涌,客观地讲,我认为编辑不发你的稿件其实起到了保护你的作用,因为通过你在博客上贴出的对茅于轼的反对理由,我认为你有些哗众取宠,撇开主要问题,讨论细枝末节的倾向,颠覆了你在我心中的一贯美好形象。
你并没有抓住茅于轼谈话的主要内容,而是对他的一两句的确是没有论证的话拿出来大加评论。
他在农村进行贷款的目的是什么?不是给穷人以创造的机会吗?这点跟你的观点有什么矛盾?
他说房价过高的原因是什么?是通过权利关系,而非竞争来分配资源,这和你说的创建平等的保护制度相背离吗?
另外他对金融市场的论述你注意到了吗?为什么只关注其一句之失呢?你这样的言论,纵然可以帮助读者建立一个批判的思维方式,但你只挑刺,不肯定的方式,其代价恐怕是给人留下你哗众取宠的印象。
文章可以透露出人的品格,我认为,你思维敏捷,看问题也有独特而合理的视角,但是,缺乏宽容淡定的美德,所以你也许只能是个草根,而非“大家”。
当然,你的追求,你做主。
答复:
首先我要感谢这位“学生”的交流。不过,你的思路非常奇怪。第一段就很说明问题:“我认为编辑不发你的稿件其实起到了保护你的作用,因为通过你在博客上贴出的对茅于轼的反对理由,我认为你有些哗众取宠,撇开主要问题,讨论细枝末节的倾向,颠覆了你在我心中的一贯美好形象。”所谓编辑部要“保护”我这种态度,其实就是一种启蒙心态。我在即将出版的《学而时习之:论语研究之一》中,对这种启蒙心态有一个清算。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从鲁迅开始,就有这种心结。觉得中国的问题,就在于老百姓没有他们这些精英认可的思想,一切全是因为老百姓太愚昧,需要拯救。而这些愚昧的百姓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乃至要吃试图拯救他们的人的人血馒头。所以,老百姓不懂什么是自己的利益,需要别人保护,当然也就需要把涉及自己生活和利益的权利交给别人代行。我和编辑部的冲突其实也在这里。我们认识不同,本来可以争论。但是,编辑部认为他们是启蒙者,站得高、看得远,甚至有保护我的义务。言下之意,我这个人甚至根本不懂什么是我的利益,需要放弃自己说话的权利,让好心的编辑部来保护。茅于轼最近的言论,比如国家必须精英来管等等,也是这一心态的表现。我在《学而时习之:论语研究之一》一书中,把鲁迅的《阿Q正传》等等,看作是中国现代专制主义的思想基础。这个问题,希望大家看了书再讨论。这里点到为止。不过,在启蒙者面前,我这个受了这么好教育的人,居然必须接受编辑部的保护而放弃自己的权利。中国有几个人还配有说话权呢?
再说茅于轼。这位“学生”列举了茅于轼的许多观点和行为,认为和我的本来并不矛盾,意思是我抓住一点攻击人家不厚道。我假设这位“学生”是媒体中的人士。咱们就媒体说媒体。茅于轼那些具体观点,有多少人知道?他最近最著名的观点又是什么?我不是在这里给一个经济学家写传记,综合评介其一生的成就。我是对媒体的某些论调进行回应,批判他对社会影响最大也是最坏的观点,那就是“保护富人”、“为富人说话”。什么叫“撇开主要问题,讨论细枝末节”?什么叫“并没有抓住茅于轼谈话的主要内容,而是对他的一两句的确是没有论证的话拿出来大加评论”?难道你认为什么是重要问题,什么就是重要问题吗?所谓中国因为仇富穷了几千年,是他说要保护富人、为富人说话的最大根据之一。这种论调在我们社会中流行,我从小就是读这种东西长大的,当然需要清算。怎么你说不重要就不重要了呢?所谓“仇富”之论,是中国的既得利益集团编造的最大谎言。“仇富”能带来真正的社会后果,只有在民主国家才可能。因为那里一人一票,穷人比富人多。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如果不懂,就应该反省一下是否被自己所受的教育洗了脑。
关于这件事情,我和一位编辑已经讲了。那篇被枪毙的文章,不是我写的最好的文章。其实,我的观点和我转载的吴向弘的文章很接近。他的文章比我的好。我和他其实一样,都认为茅其实还是一脑子既有教条。他着重从理解茅为什么如此荒谬的角度来讲。但这不是我的核心。我的核心,是茅类似的话说多了,降低了社会的道德。不过,就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多谈。一大原因,是他文章中事实错误太多,我想起码的家庭作业,是指出他的错误,即教科书上让我们相信的那些东西。然后再讨论别的。你怎么会觉得茅那些未经论证的话无关紧要?这就是一些以启蒙者自居的人的最大悲剧:自己被洗脑,还要用自己被洗的脑子来启蒙别人。被别人指出后,还觉得无关紧要。
我很不客气地批判过张维迎、吴敬琏和茅于轼等人。有人为他们感到委屈。编辑部不愿意发这样的稿件。这些人有什么好委屈的呢?他们有很大的话语权力,都说了不负责的话,又不出来和人家辩论。这就是不负责任。比如张维迎的一流大学理念,对中国高等教育毒害甚大。我们的大学为此烧了多少纳税人的钱?我对他批评了,最近还写了篇长文。他根本不懂什么是一流大学。我指出来了,他出来认个错,说自己误导了大家,大学应该重视本科教育,不要竞争博士课程。这对社会还是个基本责任吧?我说的寄宿学院制度是一流大学的标志,其实这种寄宿学院就是牛津、剑桥来的。他们不说话,我就得骂。骂到他们臭不可闻,瓦解其话语权力,以后再说不负责任的话,就不会危害那么大了。
茅老相比之下确实是好人,至少自己还出来辩论。不过,他对骂人的看法,实在说明对民主缺乏体会。骂人、谣言等等,在民主社会有其正当的功能。特别是言论自由没有的情况下,这是老百姓非常合理的反应。没有这些,社会更不健康。这方面,像你这样的人还是跳不出来。这不怪你们。中国学术界太差。这方面的研究没有,你们无从了解。
经此一事,我有了觉悟。第一,中国一流的编辑,居然对言论自由的基本原则也不理解,也没有意愿坚持。我对他们多少有些高估。第二,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但是成长环境实在太差,对民主没有体会和知识,也没有足够的资讯去了解。所以,我应该减少和媒体的合作,即使还写中文,也应该多写书或长文。希望他们有一天会学到些东西。
所谓我“缺乏宽容淡定的美德”等等,是你错了。不让人说话,才是“缺乏宽容淡定的美德”。在公共场合激烈辩论,坚持自己的信仰,不惜得罪朋友,这叫公共道德。
再讲一句八十年代的笑话。科学院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是当时思想解放运动的先锋,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观点。一次开会,刘再复来了,讲了一通文学等等。他听得不太明白,以为是保守派观点,马上要批。但学生见他要放炮,赶紧小声说:“先生,刘再复也是搞思想解放的。”他听了一楞:“什么?是思想解放派?那就算啦。”
我不属于这代人。我也不会先查三代后再对一个人的观点进行评论或者批判。我针对的是观点本身。编辑部则喜欢幕后做事,把事情私下摆平。我则就事论事,把一切亮到桌面上来。你觉得我对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说话不厚道。那么请问:他说话对一些穷人就厚道吗?看看网上的反应,至少许多人受伤害了吧?得罪网民并非不可以,我就经常得罪。但是,你敢得罪人,就应该容许别人得罪你。
说到底,对言论自由这一基本规则,你还是不理解。这实在太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