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光这么听大课、记笔记,仅仅是教育的一小半。更关键的是培养学生的分析能力。我告诉学生,古希腊城邦,有雅典和斯巴达两大代表、两大传统,前者是民主的,后者是权威主义的。孰优孰劣,我让学生分成两组辩论,手把手地帮助他们分析,随时点出他们的漏洞。这是光盘替代不了的。这是教育。而这种教育,只有在小班才能进行。大课教授的人力可以省,小讨论班的教授人力不仅无法省,而且是衡量一个大学水平的基准。
仅靠科技的发展,解决不了当前的高等教育危机。维持精英教育的优异,同时又满足大众化的需求,就必须突破传统的大学体系。在这方面,美国的高等教育制度虽然问题重重,但相对而言还是最成功的。以上海交通大学2004年的世界大学排名而论,前20名中的学校,17所是美国大学。另外则是排在第三的剑桥大学和第八的牛津大学,以及日本的东京大学。整个欧陆,竟没有一所一流大学。除了质量占优外,美国大学奖学金、贷款多样、充足,虽然学费惊人,但这些“标价”并不是学生的实际花费。各阶层的人,通过奖学金和贷款,大致都可以享有高等教育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美国的精英教育,在哈佛、耶鲁、普林斯顿、斯坦福、麻省理工这些研究性大学,以及威廉斯、阿默斯特、斯沃斯莫尔、韦尔斯利这些小型的本科文理学院中得以完整地维持。
师生比例达7∶1、6∶1,甚至有3∶l者。同时,大众化的高等教育,又可以在一些低层级的州立大学、社区学院、营利大学、网上大学进行。反观欧洲,大学基本全由国家经营,一方面国家财政不堪重负、投入不足,另一方面又不许或限制大学向学生收取学费,导致了教育质量的全面下降。
全球化的竞争,已经使这种国家主导的高等教育越来越难存活。学生和教授可以在全球流动。政府想管也管不了。比如,德国的大学得不到经费,校园教室拥挤不堪。政府力图维持平均主义的大学教育,结果学生不买账,纷纷跑到英国大学中去。英国政府限制大学收费,经费不足使教授负担加重、报酬偏低,结果一流教授被美国的大学挖走。不仅政府在那里瞎指挥,而且那个指挥棒也越来越不管用了。《经济学人》给各国政府在高等教育上提出的直截了当的建议是:让大学体制多元化。大众化的大学教育,早已经超出了政府财政可能承担的极限。必须广开财源。政府的拨款、校友的捐助、学生的学费、企业的投资,哪一个都不能排除。同时,一个高度复杂的全球化知识社会,需要多种层级、多种体制的高等教育服务。公立、私立,非营利性、营利性,课堂教学、网上教学,都必须各显精彩。各种教育制度,要在一个平台上争夺高等教育的消费者:学生。这样才可能优胜劣汰,竞争出最优的复合体制。
在当今全球化的高等教育的扩张中,中国已经处于带头羊的地位。中国大学生的增长,无论是绝对数量还是比例都是世界最高的。但是,由于管理过死、体制过于单一、教育资源过于集中在政府手里,近年来的高等教育扩张给中国大学带来的是危机而不是机会。我在近著《谁的大学》中已经论及,中国高等教育的投资,不应通过教育拨款集中在少数精英大学,而要通过教育券的手段分散到学生手里。只要学生达到一定的程度,比如超过规定的高考分数线,就可以从国家那里得到教育券,用来支付学费。学校凭收到的教育券,从国家手中兑换现钱。这样,大学必须先在市场上争夺消费者,招来学生并提供了教育服务,才有要钱的资格。在这方面,对公立、私立大学要一视同仁。这样,民间资本看到有利可图,会大量进入高等教育。没有北大、清华这样的实力的民办大学,可以通过降低费用从而降低学费来吸引学生。这种低层级的大学,会给整个大学体系施加巨大的价格压力,抑制高等教育费用的上涨。真正的一流大学,也可以在竞争中产生。可惜在今天的制度下,大学没有提供教育服务,就先向政府要钱,打造自己的品牌。各大学都好大喜功,烧钱兴事,唯恐不够一流、要不来经费。这不是市场行为,而是寻租。结果是高等教育费用不断上涨,却没有人真正关心教育质量。近年来中国大学的费用在绝对数目上迅速接近发达国家的水平。许多家长宁愿把孩子送到欧洲读书。这说明中国正在成为高等教育全球化的失败者,正在丢失自己的市场份额。现在中国的高等教育怕的不是遍地野鸡大学,而是几个“一流”垄断教育资源。只有放松管制,让民间教育自由发展,中国才可能利用现在的机会成为一个高等教育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