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政治家不能对选民指手画脚,老师不可对学生说三道四,政治正确的话语格式,束缚了教育者的手脚,使他们不能告诉学生一些基本的是非善恶。于是高二的孩子,还不懂什么是抄袭,家长却在那里振振有词。如此下去,教育的基本水准如何可以维持?
不过,这并不是说无法维持基本水准的美国教育,也无法造就高水平的人才。道理很简单,好学生不用督促也会用功,而且美国给他们提供了无与伦比的学习条件。更重要的是,多元、自由的教育制度给优异之士提供了最充分的发展空间,使他们能够掌握卓越的技能来应付异常复杂的社会。美国大学录取学生,注意学生在种族、文化、经济等背景上的多元搭配,并不仅仅盯着分数。这一政策,也不仅仅是照顾黑人、穷人的问题,而确实有助于提高教育质量。记得刚进耶鲁时,笔者上一个讨论班,阅读的是一篇民国时期上海妓女的研究。同班的大多是些连黄河、长江都不知道的本科生,中国的事情实在不知从何跟他们讲起。可是一讨论,就发现不仅是笔者本人,连教授也处于下风。一位不足20岁的女孩问大家如何理解妓女的价值观念、阶层意识,没人能给予满意的答复。于是她告诉大家她从小就是和妓女们一起长大的,然后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观察,听得笔者顿开茅塞。这样的多元性,在东亚很少见。你若观察日本那些单靠分数录取的大学生,就会发现他们对社会问题的理解比美国学生狭窄简单得多。
美国的大学生一般在头两年不用决定自己的专业,甚至高年级时的专业也与自己未来的事业无直接关系。我当年的一个同班同学本科读的是历史,毕业后却上了医学院。其实,他早在选历史作为自己的专业时,就已想好将来读医学院,并不是临时改变专业。这样的例子,在校园里司空见惯,没有人会感到一点惊异。在中国人看来,这么读书,简直是浪费,只能使学生博而不专。然而,你若有些实际的生活体会,就会觉得这种教育是多么可贵。
一次,妻子去看病。医生见面先自我介绍,聊聊家常,当知道她是一个中国人在这里学日本文学时,马上和她讨论起南京大屠杀的问题,让你感到双方有许多共同语言,病人与医生之间,一下子就有了信赖感。再看看东亚又如何呢?中国的大夫不用说了,在日本这样的发达国家,你去医院从来别指望医生会主动和你握手,更不用说聊家常了。在美国,大家平等,医生对病人并没有无可置疑的权威,你必须自己去赢得病人的信赖。有些人文训练,不仅能使你成为一个更完美的人,对你和病人打交道也有帮助。而日本的医生,常常让人想起电影里的宪兵队长,你不过是他权威之下的一个有问题的东西,而不是人。我两岁的女儿,在美国一路过医院就喊着要进去看看她的医生;可是在日本,她一见医生就哭,乃至有了些心理问题。以美国的标准看,你若是连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的信赖都无法赢得,还当什么大夫!
美国社会是由公民组成,而非由社会工程的“零件”、“螺丝钉”所构筑。教育要先塑造人,然后再谈专业,否则你不知道如何把专业技能用到人身上。所以,教育首先是人文教育。布什当年在清华讲“大学不仅是培养技术人员,更要培养公民”,正好道出了美国教育的精神,对那些在苏联模式下被当零件锻造而又自以为是的“精英”,是很恰当的一课。学生从一开始就要培养如何对自己的生活作出选择,而不是在一种高度专业化权威主义教育体制和哲学下,掌握别人需要他们掌握的技能。教育与训练的最大不同就在于,教育不仅传授着知识,更孕育着一种源源不绝的人文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