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能有五百名茶客,坐在这里喝香片,嗑瓜子,吃着玫瑰枣等茶食……在北海白塔背后的山顶上,面对整个北海的海面,还有一个茶座揽翠轩,茶客喝茶每人水费一角,茶叶用小纸包包着,另算钱。等沏过茶,那张包茶叶的纸,就反转过来卷个卷儿,插进茶壶的嘴儿里。各个茶桌上都是这样壶嘴儿里插进纸的壶,倒也是一种“风景”。北海茶座之多,体现出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消闲状态。到了冬天,北海水面结冰,漪澜堂、道宁斋前又开设了溜冰场,大中学的学生都来溜冰,特点是他们的装束,让今人感到不可想象:多是穿着棉袍或蓝布大褂,女同学腿上一双丝袜子,男同学脖子上一条长围巾。更有一些在冰场席棚外边划野冰的人,着中国装束,划的式样也是中国的“土溜冰”,可以把武术或京戏的动作搬到滑冰中来。邓云乡《燕京乡土记·溜冰篇》有记:“三十年代在北京做过学生的人,大概都有一点溜冰或看溜冰的经验。那时一到冬天,北京大约有三四个冰场,一个在中南海新华门内往东湖面上;一个在北海漪澜堂、道宁斋前;一个在北海五龙亭前。有的年代里,在北海的双虹榭前也开冰场。”现在的冬日渐行渐暖,京城里能上冰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今人已经习惯把过去的溜冰,叫做“滑冰”,少了些散澹的心情,却多了几份脚劲的“认真”了。曾经写过《旧京琐记》的民国闻人夏仁虎的六公子夏承楹,30年代在北平的《世界日报》任编辑,与弟弟夏承楣在北海的溜冰场以花式出名,号称北海的“夏六”、“夏七”。而夏承楹的太太,就是以一篇《城南旧事》而知名的林海音。那时,她在成舍我先生创办的北京世界新闻专科学校学习。“看溜冰的经验”中,对北海冰场上被人们指指点点的“溜冰健将夏承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此,最终成就了一对鸳鸯眷属。1925年在北岸的五龙亭开了一家仿膳茶庄,注意是“茶”而非“饭”。大师傅都来自故宫的御膳房,清王朝退了位,他们也跟着失了业。没办法,几个大师傅凑了些钱,在北岸租了几间房间,办起了茶座,卖茶,也卖些简单饭食,包括清宫的小点心。东岸的濠濮涧是个很幽静又很险峻的地方,建筑充满了奇气。但最近重新写出来的名字,不知为什么把“涧”字写成为房间的“间”。为这我重新查阅了旧书,上边写的依然是“涧”。
1925年,年轻的女学子、后来的著名作家陈学昭陈学昭,女,海宁盐官镇人。法国克莱蒙大学文学博士。鲁迅先生在1925年9月9日的日记中写道:“晴,上午往北大取去年十月份薪水……下午素园、丛芜、霁野、静农来。峰旗良充来。季市来。小峰、学昭、伏园、春台来,并赠《山野掇拾》一本。夜长虹来。夜半大雷雨。”其中提到的“学昭”就是《北海浴日》的作者陈学昭,该文在1925年10月发表在孙伏园任主笔的《京报》副刊上。鲁迅很赏识陈学昭的才气,他的日记中,就有二十多处提起过这个“学昭姑娘”或者“学昭小姐”。 1935年6月26日,鲁迅日记记载:“昙,风。午陈学昭、何公竟招午餐于麦瑞饭店,与广平携海婴同往,座中共十一人……”可见他们密切投缘的关系。陈学昭在《北海浴日》中写到:“在塔上尽情的俯仰:只有在北方被高伟的白塔碍我的视线,我周围的审视,全城的房屋都隐遮在树丛中,四围的城楼都浮在晨气中,多少的高爽清明的天空呀。”后来,她去了解放区,最终成为了深受鲁迅影响的著名左翼作家。写过一篇《北海浴日》的散文,文章里说她是从头天晚上就做了精心准备,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等走到北海公园的大门时,卖票的还没来,站岗的警察对她说:“进去得了!”于是,她就这样进去了,进去后慢慢走又快快跑,她期待到白塔底下看日出。她登上了北海的最高点,太阳在她的凝视下,终于从东方的地平线下喷薄而出了。她非常兴奋,把这一过程仔细地报告给她的读者。我们今天阅读这篇文章,总多少有些困惑:北海又有多高?在北京城里看日出又有什么价值?在今天这一代青年的心目中,坐飞机飞万里,或者攀登珠峰才算一回事!但仔细替当时的北京青年着想:挣脱帝制不过几年,但北京城依旧是一个很大的枷锁,捆绑着每一个市民的眼睛与心。因此,女学子做出这一番尝试时,就仍然免不掉内心的激动。您可以设想:她是在一个空无一人的街面上,独自行走了那么远,通过北海空洞的正门,独自进入那寂静的园林--她应当有兴奋,但也同样应该有胆怯……
最后说景山。最初,它被确认是北京大学的校园,因为当时北大校址在红楼,离这里不远。但公开开放后,最著名的景点反倒是东边的“明庄烈帝殉国处”。一棵古老却不大的弯弯的树,让人想象着明末代皇帝上吊前的情景。崇祯皇帝本来是因为李自成打进北京而自尽,但偏偏多了个吴三桂的投降清廷与请清兵,人们就习惯把这笔账记在吴三桂的头上,反而同情起崇祯来。在抗日战争中,远在上海的周信芳,还上演了一出新编京剧《明末遗恨》,讲的就是这段事情。
总括起来讲几句关于休憩的联想。为什么那时北京的这几处公园如此撩人?恐怕与时代的大背景相关。人们在帝制的压迫下,时间过久了,一旦帝制没有了,人们的感情还需要找一个释放的孔道。再,那时市民没有如同今天这样开放的视野,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大家集聚在北京城中,能够抒发感情的管道,也似乎就那么一些。其中的“性情中人”,这么做也就这么写了,于是才给我们留下今天这些感情的痕迹。仔细想想,它们都是上一个时代的遗存,是非常难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