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身穿粗呢夹克的佣人走了进来。这种服装上的不相称是契尔特科夫对托尔斯泰主义价值观的妥协。他并不情愿身处他所出生的那个阶层，尽管他还没有放弃全部的表面文章。克廖克申诺是一所精致的房子，有宽敞的庭院和几间用做马厩的外屋。我看见了近半打佣人，估计还有十几个藏在厨房或院子里。房子里的家具结实而不奢华，大多来自英国和法国。我不喜欢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令房间里显得昏暗。
“喝茶吗，先生？”年轻人问道。
我点头致谢，要了一杯热腾腾的中国茶。
“到这儿来。”契尔特科夫说，示意我坐到火炉边的大皮椅上。我看着他跪在地上，拉动一个巨大的老式风箱，把铁壁炉里的圆木扇得火光熊熊。烟囱咆哮着，卷走了点点火星。“我们必须做朋友，”他说，“我们有太多事情要完成，还要对付很多敌人。”
说话时，他的颧骨发亮，似乎总是在控制自己不要打嗝。他跟我见过的其他托尔斯泰信徒一样，身穿一件干净的穆斯林罩衫，系着闪亮的皮腰带。他的靴子并不漂亮，但做工精良，他说那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送他的礼物。“他亲手做的，近几年才学的这门手艺。他给每个人都做靴子。”
契尔特科夫有些过分小心翼翼地啜着茶。虽然我非常钦佩他，但要喜欢他还是需要一定意志的。
“这儿有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写的一封信。”他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托尔斯泰的笔迹杂乱而潦草。“他最近身体不太好。从他颤抖的手就能看出来。我不得不说，这有一部分是索菲亚·安德列耶夫娜的错。她没完没了的唠叨让他无法安睡。”他的胸膛充满了怒气。“她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要是他娶一个更合适的人，一个能分享他的理想和信念的人，说不定会取得更大的成就呢。”
“我听说她很可怕。”
他严肃地点点头，沉浸于其中。“你会经常在雅斯纳亚·波利亚纳吃饭，但索菲亚·安德列耶夫娜几乎从来不对她丈夫和他的朋友们让步。”
“她不是素食者？”
他厌恶地摇着头，“她的儿子们也不是。孩子当中只有萨莎可以信得过。只能相信她或者你母亲的朋友杜尚·玛科维茨基，他是个好人。”
“玛科维茨基医生说萨莎给她父亲做了很多秘书性工作。”
“她给他打所有的东西。从他的书房穿过走廊，有一个小房间叫‘雷明顿屋’，你肯定会在那里花很多时间。萨莎需要帮手。人们急于得到列夫·尼古拉耶维奇的建议，信件的数量似乎每个月都在增加。他大都亲自回复。”契尔特科夫又笑了起来，露出轮廓鲜明的牙齿和乌黑的牙缝。“顺便提一下，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很喜爱他的女儿。这让索菲亚·安德列耶夫娜抓狂。”
“伯爵夫人打字吗？”
“不。但她以前用手誊写他所有的作品。她独自把持着他的作品，爱管闲事的女人。”
我觉得很不安。无论怎样，谁都不愿意夹在一对夫妻之间。
“当然，你要协助做秘书的工作，主要是管理文档和回复信件。关键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的身边需要一个有你这样聪明才智的人，一个读过并理解他作品的人。在这点上，古谢夫是很难得的。”
古谢夫是托尔斯泰的前任秘书，曾跟随他多年，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他和契尔特科夫一样，被图拉政府以“颠覆分子”的罪名驱逐出境。或许有一天这个处罚也会落到我头上，我不在乎。流放是一项伟大的俄罗斯习俗。在西伯利亚，俄罗斯人的灵魂就像蓝钢一样被锻造得更加坚韧。
“要是你愿意的话，就把这些信交给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契尔特科夫递给我一个密封的小包裹。“我怕他收不到。”他咬了咬下唇。“索菲亚·安德列耶夫娜从不尊重他的隐私。”
“她竟然拦截他的信件！”
他点点头，忍住没笑。“我还有项小任务要给你。应该说是秘密任务。”他在椅子上探身向前，“我已经通知我在特里亚廷基的秘书谢尔盖延科给你几本英国笔记本，用于特殊目的。”
我想把目光转向一旁，但又不敢。
“谢尔盖延科会教你怎么用。简单地说，你要为我做份秘密日记。用擦不掉的铅笔垫着复写纸写。笔记本里面的衬页很容易撕下来。每周交给谢尔盖延科，他会给我送过来。我想确切知道在雅斯纳亚·波利亚纳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奇怪的黄色光芒。“我要知道谁去拜访过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告诉我他在看什么书，记下来往的信件。还有索菲亚·安德列耶夫娜都说了些什么。”
长时间的停顿，我克制着自己不说话。“当然，”他接着说，“我要了解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在写什么。我担心他把过多的时间浪费在他的选集上面。你可以帮他分担一些编辑工作。要主动多干活，督促他回去写他的哲学作品。”
“他在写新小说吗？”
契尔特科夫拿出一块真丝手帕，捂住嘴打了个嗝。“小说是给女人看的，给娇生惯养的资产阶级女人，没事可干打发时间用的。”
“可《安娜·卡列尼娜》……”
“那是个不错的例证，但还是相当愚蠢。”
“弗拉基米尔·格里格列维奇，我……”
他用一双小眼睛盯着我。那不像是人眼，简直就是一对黄鼠狼的眼睛。
“我喜欢《安娜·卡列尼娜》。”
“你还年轻，瓦伦丁·费德罗维奇！年轻人都喜欢看小说。早年我也是。事实上，我母亲跟屠格涅夫是朋友。小说是给那些还没有严格地开始探究上帝的人看的。小说家都对什么话题感兴趣？我跟你说，不过是欲望和通奸。”他撇着上唇，露出了牙齿，如同沼泽地里的赤杨树根。
我低下头咕哝着。
“喝茶吗，先生？”年轻人问道。
我点头致谢，要了一杯热腾腾的中国茶。
“到这儿来。”契尔特科夫说，示意我坐到火炉边的大皮椅上。我看着他跪在地上，拉动一个巨大的老式风箱，把铁壁炉里的圆木扇得火光熊熊。烟囱咆哮着，卷走了点点火星。“我们必须做朋友，”他说，“我们有太多事情要完成，还要对付很多敌人。”
说话时，他的颧骨发亮，似乎总是在控制自己不要打嗝。他跟我见过的其他托尔斯泰信徒一样，身穿一件干净的穆斯林罩衫，系着闪亮的皮腰带。他的靴子并不漂亮，但做工精良，他说那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送他的礼物。“他亲手做的，近几年才学的这门手艺。他给每个人都做靴子。”
契尔特科夫有些过分小心翼翼地啜着茶。虽然我非常钦佩他，但要喜欢他还是需要一定意志的。
“这儿有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写的一封信。”他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托尔斯泰的笔迹杂乱而潦草。“他最近身体不太好。从他颤抖的手就能看出来。我不得不说，这有一部分是索菲亚·安德列耶夫娜的错。她没完没了的唠叨让他无法安睡。”他的胸膛充满了怒气。“她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要是他娶一个更合适的人，一个能分享他的理想和信念的人，说不定会取得更大的成就呢。”
“我听说她很可怕。”
他严肃地点点头，沉浸于其中。“你会经常在雅斯纳亚·波利亚纳吃饭，但索菲亚·安德列耶夫娜几乎从来不对她丈夫和他的朋友们让步。”
“她不是素食者？”
他厌恶地摇着头，“她的儿子们也不是。孩子当中只有萨莎可以信得过。只能相信她或者你母亲的朋友杜尚·玛科维茨基，他是个好人。”
“玛科维茨基医生说萨莎给她父亲做了很多秘书性工作。”
“她给他打所有的东西。从他的书房穿过走廊，有一个小房间叫‘雷明顿屋’，你肯定会在那里花很多时间。萨莎需要帮手。人们急于得到列夫·尼古拉耶维奇的建议，信件的数量似乎每个月都在增加。他大都亲自回复。”契尔特科夫又笑了起来，露出轮廓鲜明的牙齿和乌黑的牙缝。“顺便提一下，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很喜爱他的女儿。这让索菲亚·安德列耶夫娜抓狂。”
“伯爵夫人打字吗？”
“不。但她以前用手誊写他所有的作品。她独自把持着他的作品，爱管闲事的女人。”
我觉得很不安。无论怎样，谁都不愿意夹在一对夫妻之间。
“当然，你要协助做秘书的工作，主要是管理文档和回复信件。关键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的身边需要一个有你这样聪明才智的人，一个读过并理解他作品的人。在这点上，古谢夫是很难得的。”
古谢夫是托尔斯泰的前任秘书，曾跟随他多年，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他和契尔特科夫一样，被图拉政府以“颠覆分子”的罪名驱逐出境。或许有一天这个处罚也会落到我头上，我不在乎。流放是一项伟大的俄罗斯习俗。在西伯利亚，俄罗斯人的灵魂就像蓝钢一样被锻造得更加坚韧。
“要是你愿意的话，就把这些信交给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契尔特科夫递给我一个密封的小包裹。“我怕他收不到。”他咬了咬下唇。“索菲亚·安德列耶夫娜从不尊重他的隐私。”
“她竟然拦截他的信件！”
他点点头，忍住没笑。“我还有项小任务要给你。应该说是秘密任务。”他在椅子上探身向前，“我已经通知我在特里亚廷基的秘书谢尔盖延科给你几本英国笔记本，用于特殊目的。”
我想把目光转向一旁，但又不敢。
“谢尔盖延科会教你怎么用。简单地说，你要为我做份秘密日记。用擦不掉的铅笔垫着复写纸写。笔记本里面的衬页很容易撕下来。每周交给谢尔盖延科，他会给我送过来。我想确切知道在雅斯纳亚·波利亚纳发生的一切。”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奇怪的黄色光芒。“我要知道谁去拜访过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告诉我他在看什么书，记下来往的信件。还有索菲亚·安德列耶夫娜都说了些什么。”
长时间的停顿，我克制着自己不说话。“当然，”他接着说，“我要了解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在写什么。我担心他把过多的时间浪费在他的选集上面。你可以帮他分担一些编辑工作。要主动多干活，督促他回去写他的哲学作品。”
“他在写新小说吗？”
契尔特科夫拿出一块真丝手帕，捂住嘴打了个嗝。“小说是给女人看的，给娇生惯养的资产阶级女人，没事可干打发时间用的。”
“可《安娜·卡列尼娜》……”
“那是个不错的例证，但还是相当愚蠢。”
“弗拉基米尔·格里格列维奇，我……”
他用一双小眼睛盯着我。那不像是人眼，简直就是一对黄鼠狼的眼睛。
“我喜欢《安娜·卡列尼娜》。”
“你还年轻，瓦伦丁·费德罗维奇！年轻人都喜欢看小说。早年我也是。事实上，我母亲跟屠格涅夫是朋友。小说是给那些还没有严格地开始探究上帝的人看的。小说家都对什么话题感兴趣？我跟你说，不过是欲望和通奸。”他撇着上唇，露出了牙齿，如同沼泽地里的赤杨树根。
我低下头咕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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