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相信了吧。”他得意地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很无邪,仿佛一个刚做了恶作剧的顽童。
我将杯子移开嘴巴,好奇地看到他细长有力的食指如同钢钉一样完全从厚达一寸半的玻璃杯底座插了进去,而杯子居然没有破裂,我忽然想刚才那一下如果是从我的额头插下去会怎样。
他将手指头抽回去,放在嘴里使劲地吮吸了一下,带着孩子气地看着我。
“我最近正好缺人手,你不介意的话,和我一起干吧。不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能随便杀人。”我承认我开始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感兴趣了。当然,最主要的是我的存款余额已经不多,我需要开始赚钱了,虽然我不喜欢和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打交道。
钱不是万能的,但有钱一切皆有可能。
而显然,我面前的家伙对财富很有兴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我和他对金钱的看法不同,但是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他的眼睛开始发亮,看得出他很高兴。
“哦?什么公司?有多少人啊?”
“名字还没想好,人数就只有我们两个。主要是帮人家解决警察们无能为力的问题。”我站起身拿起杯子朝里屋走去。
他更加高兴了,我没有看错,他和那个人很是相像。
“顺便告诉你一下,刚才你戳坏的杯子是世界上仅存的几只19世纪阿尔瓦·阿尔托设计的水晶玻璃杯,至少价值好几万英镑。”说完,我背过脸,暗暗偷笑,因为我可以想象他一脸的窘迫。
“对了,你叫什么?”他站起来,兴奋地问我。
“孟梵。你呢?”
“我叫苏洛!”他重重地说道。我呆愣了下,他见我有些失常,奇怪地问我:“有什么不对吗?”
我微笑着摇摇头,心里暗暗觉得有趣,我预感,随着这个奇怪家伙的出现,我持续多年的安静无聊而又平和的生活即将结束了。
好的,苏洛,好名字!我会永远记得的。
——“你怎么看这件事?”我将文件扔给苏洛,结果他扫了一眼,低声嘀咕了几句。
“如果有想法可以说出来。”我鼓励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相信命运吗?”苏洛忽然奇怪地问了一句。
“我相信命运,但是不屈从命运。”我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所谓尽人事靠天命嘛。”
“据说每个人从出生起他的基因就决定了何时会生什么病,甚至会死于哪种病,这不等于命运早就决定了么?而一个人一生中总有些他自己都无法克服的性格,即便他多么想努力改变也改变不了,这些东西或许会引导他成功,但也有可能是诱惑浮士德的魔鬼。”他也学着我做了个同样的动作。
“我不明白这与失踪案什么关系。算了,你除了大吃特吃就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理论,虽然你不记得自己以前是做什么的,不过我敢肯定,你一定是在一个善于说话的家庭长大。是大学教授,还是评论家?”我开玩笑道。不过苏洛没有笑,或许牵扯到自己失忆的事情他总有些不快吧。
这种失踪案除了失踪人数比较多之外毫无特别之处,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这么看重还送到我这里来。我随便翻了翻,望了一眼那几张当事人的照片,然后一把将其扔到厚厚的文件堆里去了。
因为我知道很快还会有更重要的新闻,这个世界永远不缺乏让人惊讶的事情发生。
——在横跨这条马路的天桥旁,有着当地最高的一座大楼,之所以说它最高,是因为十年来它仿佛巴别塔一般,一直处于不停地向上盖楼的过程中,没人知道这栋楼何时盖完,它附近的楼层望上去仿佛趴在脚底似的,每次从楼下经过,我都和别人一样仰起头看着。
别人看何时完工,我则看何时坍塌。
越高,越容易摔下来,楼是,人也是。
快到斜坡尽头时,左右两旁即出现岔路。土墙在那儿弯成左右两边,隔着岔路有竹林和几间相连的民居。再向前走,开始看得到稀稀落落的杂货店、小吃店、书店等。然后,再往前走一会儿,左边是一条狭长的小巷,虽然只有四米多宽,却因为连接着几所学校而经常交通堵塞,尤其是上学放学的高峰期,这个时候我一般都不会出去。待在土黄色的砖墙之后,透过砖块的缝隙朝外望去,阳光很柔和地渗进来,一点也不刺眼。扑面而来,感觉不到夏日的灼热,有的只是类似家养的顽皮小猫伏在你脸上一样的感觉,有些暖意,又带着些瘙痒。
我很喜欢这样看外面的人,这样很有安全感,没人知道我在看着他们,那一刻我总能感觉到自己像造物主观察人类般高高在上,又像是主人看着宠物一般。
可惜这种快乐被人打破了,苏洛的到来让我安宁的生活无法继续。我喜欢看宠物,但我不喜欢养宠物,苏洛如小狗一样绕着我,索要食物。不堪其扰的我总是处于下风,用不多的钱买来吃的打发他。
苏洛吃完东西总是呼呼睡去,要不就拿起书坐在院子里看上一天,只有这个时候我又可以猫着腰,双手撑着膝盖,高抬起脖子,聚精会神地保持着一贯的姿势半蹲在墙壁跟前,看着小巷里穿梭的人群。
手里拿着便宜小吃的孩子,手里拿着孩子成绩单脸上带着欣慰或者焦躁神情的家长,这世界没有比人更有趣的了。
忽然,我的视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我眯起眼睛使劲看去,就如穿过防盗门的猫眼向外张望似的,结果我看到了一个黑色湿润的圆形物体。那是一只眼睛。
浑浊,衰老,悲伤,像用久了擦拭过多的玻璃,灰蒙蒙一片。
接着,眼睛不见了,出现了一张带着稀疏胡茬的嘴,嘴唇薄而紧闭,带着微红,上面几条柔软的褶皱,微微上翘。这时候那嘴唇动了起来,吐出几个字,即便隔着墙壁,也异常清晰。
“你还是老样子啊。”那声音有些熟悉,却因隔得太久远了,不知道是我记不起来还是不愿意记起来。
我挺直了身体,揉了揉酸胀的小腿,绕到门前拨开了门闩。
门前站着一个男人,四十多岁,身材魁梧,斑白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他穿着合体的名牌西服,白色的休闲皮鞋,双手交叉在身前,微微笑着望着我。他的身体挡住了阳光,在我身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你为什么有这么怪异的癖好?”他嘲笑般望着我,我回敬他一个无所谓的微笑。
“不为什么,观察者自然要在对象最自然的状态下观察,不能让他们知道啊。”
“说正事,我找你好久了,朱先生有要事拜托。”他微微欠身,然后做了个请的动作。我看见不宽阔的小巷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门已经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