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四新文化运动:最为壮丽的精神日出(6)

五四三人行:一个时代的路标 作者:石钟扬


在我们毕业的时候,师生在一起照了一个相,老师们坐在前一排,学生们站在后边。陈独秀恰好和梁漱溟坐在一起。梁漱溟很谨慎,把脚收在椅子下面,陈独秀很随便,把脚一直伸到梁漱溟的前面。相片出来以后,我们的班长孙本文给他送去一张。他一看,说:“照得很好,就是梁先生的脚伸得太远一点。”孙本文说:“这是你的脚。”(陈先生也为这大笑)。这可以说明陈独秀的“气象”是豪放的。冯友兰:《我在北京大学当学生的时候》,《文史资料选辑》第83辑,北京: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年8月版。

蒋梦麟《西潮·新潮》中有两则陈的故事。蒋说:

他为人爽直,待朋友很好。我常常和他说:“我们两个人,有一个相似的习惯,在参加筵席宴会的时候,一坐下来,我们总爱把冷盘或第一、二道菜尽量的吃,等到好菜来时,我们已经吃饱了。所以大家说笑话,称我们这两个急性子,‘同病相怜’。”

我和陈独秀常讲笑话。我是一个秀才,陈独秀也是一个秀才。秀才有两种:一种是考八股时进的秀才,称为八股秀才。后来八股废掉了,改考策论,称为策论秀才。这种策论秀才已经有几分洋气了,没有八股秀才值钱。有一次陈独秀问我“唉!你这个秀才是什么秀才?”

“我这个秀才是策论秀才。”

他说:“那你这个秀才不值钱,我是考八股时进的八股秀才。”我就向他作了一个揖 ,说:“失敬,失敬。你是先辈老先生,的确你这个八股秀才比我这个策论秀才值钱。”蒋梦麟:《西潮·新潮》第339、400- 401页,长沙:岳麓书社2000年9月版。

尽管陈独秀十七岁考秀才时,是以不通的文章对付不通的题目蒙住不通的大宗师,虽考取第一名却令他“更加一层鄙薄科举”;神圣的科举,如今更成为笑料了。蒋提供的两则美谈都能见其性情,但都与“改革北大”无涉。倒是两个北大学生提供了珍贵的回忆。

罗章龙有本《椿园载记》,有则陈独秀印象记,尽管只是平静的记叙,没有形象描述,还是能见出人物特征的:

我进北大时,陈先生已在执教了。在中学时,我就是《新青年》的热情读者,尤爱署名陈独秀的文章。进校初期,又听到有关陈先生的许多传闻,对他是很敬仰的。但我认识陈先生,却是很偶然的。

当时,我所在的德文班有三、四十人,彼此学历很不一样,大致有三种类型:一是从国外回来的,他们大多是外交官的子弟,随家在德国学习,回国后又转入北大继续升学;一部分是在青岛大学读完两年以后,转入北大重读预科的,青岛大学为德国人所办,用德语授课,德文水平较高;再就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中学毕业生,在中学学过四年德语。这个班由于程度参差不齐,老师授课颇感困难。同学们学习进展也不一致,对学习进度不免意见分歧。为此,我们开了几次班会,进行协商,最后确定向学校交涉,请求解决。班里决定从三种程度不同的同学中各推一名代表主持此事。我是代表之一,和其余两位同去见文科学长陈独秀。事先我们还拟了一个书面报告。由年长的一位代表面呈陈先生。陈在办公室接见了我们,说:“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申述来意后,提出分班的要求。陈先生听后说:“分班?办不到,目前教员和教室都没有多馀的。”

我们接着提出:“是否可采用甄别的方法,部分同学经过考试合格后,可升到本科学习。”陈先生听到这里,打断了我们的话,说:“你们学生是想读书,还是想早毕业?你们希望早毕业好做官为宦?多读两年书有何不好?”

我们申辩说:“不是这个意思。再说,早毕业进入社会,转入仕途也不是坏事。”陈先生听后便有些光火,说:“你们根本不想认真读书。你们平时对社会上的重大问题也不愿研究,只知道考虑个人……”声调越说越高,语气失和。同学也不耐烦,起身就走,结果不欢而散。

陈先生送我们出门时,似有悔意。我在班上年纪较轻,在申述理由时,越次发言颇多,出门时走在后面,陈先生边走边对我问道:“你是哪里人?”我回答说:“湖南人,湖南联合中学毕业生。”他听后点点头说:“你且留下,我们再谈谈。”我留下后,陈先生问我:“你说说看,这事该怎么办?”我回答:“同学们的意见是合理的,并不过分。没有教员和教室也不是您的责任。可以转告学校有关部门,让他们解决!”陈点点头。我又说:“同学们要求通过甄别考试提前毕业,也是正当的。有人想做官入仕,不能说我们都是怀有做官的思想。今天没有解决问题,大家不会就此罢休。”陈先生若有所思地又点了点头。我谈完意见就告辞走了。

代表们回去报告交涉的经过后,果然,大家不以为然。经过讨论,又派我们三人再去找陈先生。这次陈答应了,同意向学校反映,设法分班。并说,提前毕业事还要经教育部核准。一场风波得以解决了。经过这件事后,我认识了陈先生,此后,我和他的交往逐渐多起来了,印象也逐步深入了。罗龙章:《椿园载记》第26页,北京:东方出版社1989年版。

陈独秀对申请早毕业的学生“光火”是以坚持让学生在校多研究社会重大问题的原则为前提,并非显摆“学长”的威风;他的豁达以至接受学生的合理意见,则显示了他的民主色泽。

而许德珩的那篇《我和陈独秀》则更有趣地再现了陈氏风格:

蔡元培到来之前的北大,校风很腐败,学生自由散漫,纪律松驰。蔡到校后,力图改革,整顿校风。陈独秀来校任文科学长,和蔡元培一起,积极推动北大的改革。

陈独秀在整顿上课纪律当中,还与我闹过一场误会。当时我们班上有一同学是黎元洪的侄子。此人经常缺课,并叫人代他签到。陈独秀不调查研究,误听人言,就把这件事记在我的身上,在布告牌子上公布我经常旷课,记大过一次。我当时是一个穷苦学生,冬天穿夹衣过冬,宿舍里没有火,所以我不是在讲堂上,就是在图书馆里。当我见到这个记过布告时,十分惊异,并极端愤怒。我一怒之下,就把布告牌砸碎了。陈独秀性情一贯地急躁,他也大怒,对我的砸布告牌又记了一过。我又把第二个布告牌砸了,并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前,叫陈独秀出来同他说理。此事立即叫蔡校长所知,经过蔡的调查,才知道是陈独秀搞错了,叫陈收回成命,并向我进行劝慰,此事遂告平息。这也就是陈独秀认识我的开始。”许德珩:《我和陈独秀》,《党史研究》1980年第4期。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