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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亮山(3)

空谷幽兰 作者:〔美〕比尔·波特


    在兰州南面,离鸟鼠山不远,有一个新石器时期的村落。在那里,考古学家们发现了一个陶罐,里面装着已经碳化了的人工栽培的大麻的芽。古植物学家李慧林认为,大麻的栽培最初起源于这一地区。在这里,它既被当做一种纺织纤维来使用,同时又被当做一种药物来使用。根据李在大卫?N.柯特利编辑的《中华文明的起源》(The Origins of Chinese Civilization)一书中所说,“北方游牧民族是萨满教的奉行者,显而易见,他们把这种植物当做一种药物来使用,并且把它向西带到中亚、西亚和印度等地区。在那些地方,它主要是被当做一种幻觉剂来使用,而不是一种纺织纤维。”(第 31~32页)《楚辞?大司命》中的四行诗显示出了这种植物对于中国早期萨满的重要性:

    一阴兮一阳,

    众莫知兮余所为。

    折疏麻兮瑶华,

    将以遗兮离居。

    在发现大麻的地方,人们做了一次放射性碳测验,测出这个遗址已有五千多年了。在同一处遗址,考古学家还发现了一把显然是用于祭祀仪式的青铜刀。它不仅说明迄今为止所发现的最早的青铜制品属于中国,而且反映出萨满教非常重要—它可以使用某些特殊的器具,而其他世俗的仪式或异教的仪式则不可以使用。

    关于萨满教在中国的发展,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发现,这个发现在终南山的另一端。在西安东面六公里处,有一个新石器时代的半坡遗址,在该遗址所发掘出的各种文物中,有中国最早的文字形式以及萨满教艺术最早的例证:一个萨满的鱼精面具,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双龙雏形的东西—在天国旅行的过程中,中国萨满是要借助于双龙的。

    在整个公元前第五个千年内,或者说七千年以前,半坡遗址一直持续有人居住。它是中国仰韶文化最好的例证之一。仰韶文化之后,有公元前第三个千年的龙山文化。当大禹在将近公元前第三个千年末创建夏朝的时候,他和他的大臣们只能是在仰韶、龙山文化的基础上编纂了《山海经》—这部通向神圣世界的萨满指南。尽管在半坡和其他仰韶-龙山文化遗址所出土的文物不能确证什么,但是至少我们可以据此推断:不迟于公元前第五个千年,有人要离开这个尘世的王国去与神灵的世界进行交流,而且他(她)这样做是在终南山附近。

    那么萨满是怎样变成隐士的呢?直到公元前第三个千年末,萨满在中国新石器时期的文化中,还一直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但是,在公元前第三个和第二个千年中,也就是在最初的朝代国家时期,都市化和社会阶级分化成为这些朝代国家的主要特征。都市化和社会阶级分化的出现,导致了萨满这样的个体的生存危机。伴随着都市化和社会阶级分化的发展,作决策的过程变得越来越官僚主义化,而这种变化使萨满们的地位日益遭到怀疑。在《古代中国的思维世界》(The World of Thought in Ancient China)一书中,本杰明?施瓦茨对新石器时期社会(这个社会正在进化成为一种高级文明)中的萨满的模糊角色进行了总结和概括:

    米尔西亚?埃利亚德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来定义萨满的:他(她)通过出神或附体的经验而拥有使他(她)的灵魂挣脱肉体束缚的力量,以便直接与神灵进行交流。萨满也许会在神灵的世界里漫游,也许会通过类似于出神的程序忍受神灵的占有(指附体)。迈斯派罗认为 —我相信他是正确的—在这漫长的过程中,萨满教不能适应中国正在形成的国家宗教。这种宗教不可能对一种独立的宗教力量(指萨满教)有好感。萨满教是直接通过出神经验来接近神灵的,而这被认为是僭越了官方所支持的与神灵进行交流的礼仪渠道。(第36页)

    萨满的影响被官僚的影响遮蔽了。通过分析公元前第二个千年的甲骨文,董作宾指出,当时对神灵的信仰一直在持续削弱,而对自然神和神话祖先的祭祀正在逐步消失。与神灵的交流仪式变得如此程式化,以致药酒刚刚被萨满喝下,就被他的官僚继承人吐出来了。这种程式化决定了萨满教在宫廷中的命运—在宫廷中,萨满教与神灵的交流过程,被礼仪性的行为举止取代了。人们认为,这些行为举止本身就是灵验的,殊不知它却已经被从它的根— 萨满教上切下来了。

    随着文明的发展,萨满们开始变得与群山亲密起来,而不是与城市中心。《山海经》告诉了我们这些萨满中某些人的名字,他们中最重要的人物正是住在终南-昆仑这列山脉中。这就是一直延续到今天的隐士传统的开端。

    隐士传统之所以能够延续,是因为中国人一向尊重过去,而隐士则保持了那个“过去”最重要的因素—它的精神传统。随着文明的发展,这个传统既没有被遗失,也没有被遗忘。恰恰相反,在中国,隐士一直是人们最尊敬的人,因为隐士是圣贤。他们能够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

    当皇帝、国王、部落首领和早期中国文化的领导者要与自然力量以及城墙外、人心中的神进行交流的时候,他们就会转向隐士。隐士能够与天对话。他们谙熟天的种种迹象,他们说着天上的语言。隐士是萨满和神、草药师和外科医生、冥阳之事的行家。他们的世界要比被墙围住了的城市世界大得多。隐士不受幻想和习俗强加于人的各种价值观念的左右,他们一直是中国社会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因为他们承载了中国文化最古老的价值观。如果没有异议的话,他们代表着中国神话传说中的过去,而这个过去没有比在月亮山的各种面孔中表现得更为明显了—不管它是叫昆仑山、终南山,还是只叫南山。在《诗经》中,有一篇祈祷文表达了对南山的敬意:

    如月之恒,

    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

    不骞不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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