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春秋时期秦国混得非常不怎么样。在中原诸国眼中,秦国不过是一个西方小国,是一个地地道道未开化的地方,属于戎狄杂居的地方,开始的时候连参与列国盟会的机会都没有。
秦孝公变法以后,秦国日渐强盛,善辩的苏秦没能真正合纵六国,秦国军队开始席卷六国。“秦尚黑,崇水德”,秦德昭昭、秦威烈烈,遥想秦孝公以后150余年中原那遮天蔽日的黑色军旗,凝固了六国将士的鲜血,终于统一了中国。
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嬴政灭齐,六国最后一个绊脚石也被踢开。自此,战国的狼烟渐次散去,秦最终统一六国,中国形成了一个以汉族为主体的庞大国家。此后2000多年,无论豪强割据还是外族入侵,中国总是能归于一个以汉族为主体的统一国家,从此开始了封建历史。
嬴政则自称“始皇帝”,国王改称皇帝。“国王”与“皇帝”听起来都是最高职务,实际上含义截然不同。国王始终有约束,而皇帝是天子,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任何约束。“始皇帝”也是一个更牛的称谓,希冀自己的子孙永远统治这个国家。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东到大海,西涉流沙。南及北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莫不臣服。 ——琅琊石刻(秦相李斯)
当然,是做梦。
统一六国,嬴政宣布:黄金以溢名,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之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只有黄金和秦国“秦半两”是货币(重12铢,约8~10克),其他的全不算数。那个时代没有“和谐号”列车、高速公路,商品交换的范围还不是很广,全国范围内统一货币,对繁荣贸易并没有多少好处。
嬴政应该知道:只有统一货币才可能形成真正强势的中央权威,才有可能真正集中这个国家所有的力量(经济和军事),才有可能真正统一中国。不过,对嬴政来说,屁股还没在帝位上坐热,就统一货币,基本上只能靠想。
六国我都可以消灭,还消灭不了钱币?
确实消灭不了,货币源自不同地区的经济演进,而现在的军事力量对前世风俗根本就无能为力。货币统一本是拓展商业必经之路,若将世俗意志强加于货币之上,未必就有好的效果。
很多人认为,嬴政统一货币“压制了商人私欲,促进了经济与社会发展”。
这么说的人,在经济学造诣上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白痴水平。压制商人和促进经济与社会发展有联系吗?
答案是,有,不过正好相反。
如果不信,大家可以参考一下票证年代。
事实上,秦始皇试图以秦半两统一货币的意图从未执行,现代考古发现,秦半两和六国货币同时出土,世俗权力想断绝原有货币关系,嬴政和他当时的行政框架不可能有这个能力。嬴胡亥(秦二世)继位后两次颁布“复行钱”,意思是说“这个命令必须执行”,分明在说“行钱”命令没有执行,当然他的再次强调也不会管用。
原因如下:
首先,当时六国货币经过数百年流通,在当地显然比秦半两更有信誉,秦半两不被接受也就在意料之中;其次,更重要的是,胡亥任皇帝后三年,陈胜、吴广扯旗造反,公元前207年嬴胡亥灭国亡身,统一的秦朝仅仅存在了14年。
六国货币并未随着秦国兵甲消失,兵戈可以消灭人的生命,但不能消灭本就与人类进步息息相关的货币,更不能消灭思想。只要人类还存在,经济进程就不可能由权力决定。要改变货币制度,必须改变当地经济结构,甚至改变当地风俗,这些都不是兵甲可以做到的。
人们往往指责嬴政重农抑商,似乎这个政策在后来数千年中限制了中国经济发展,大家太小看嬴政了。秦始皇真的限制商业,黄金就不可能成为货币,指望小农把铜钱换为黄金是不可能的。秦始皇确实将“上农除末”作为基本政策,征发商人及其子孙做苦役,从表面上看这确实抑制了商人。
不过,商人前面还要加个“小”字,即抑制了“小商人”。
在《战国策》中我们看到的秦国的黄金支付,动辄以百斤计算,绝少在一斤以下;云梦秦简中不仅提到“复行钱”,而且规定了物资价格,尤其是战争物资和享用物资,不过物价按车计算,民间交易不可能用“车”去批发。这些交易的背后则是秦国的大商人,他们与范蠡不同,往往是官、农、商三栖明星,比如最会发财的吕不韦。
秦代以黄金和铜同时作为主要币材,本身就是一种非正常方式,货材随着经济进程中交易总量的变化而演进,随着经济总量增加币材价值由低到高,正常的顺序应该是:铜、银、金。为皇权统治者服务的商业,与为平民的交换迥然相异,从一开始需要币材的价值就很高,金、铜并行的背后却是黄金已经从贸易媒介改头换面成统治者的享乐工具,成为官商之间的媒介。
在云梦秦简中,我们看到这样一种演进模式:与其说金、铜并行并非中国货币本位递进,毋宁说这是为世俗权力构建的经济体系,这种体系压抑了经济自然演进,因为自然经济是无法挑战具备绝对优势的世俗权力的。
统一货币、“重农抑商”与焚书坑儒并无区别,只不过后者更为残酷,更加血腥。这一切,都是试图建立唯我独尊的皇权权威,可惜这条路还很长,嬴政、嬴胡亥都没有做到。当然,嬴政和嬴胡亥也不可能真正统一货币,更不可能完全按照自身意志排除异己。
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