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都不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地想你,感觉快要死了。
我妈妈决定搬家。除了单位的原因还有自身的问题。我那天对你说:我搬到了七楼,基本是楼顶了,离天空很近了。你笑了笑,说真好啊,我们真好啊,我家住八楼,你家住七楼。你把我归成密友,因为我们都住得很高,我们可以看到远山,天边一朵云。我们总是交流彼此眺望的感觉,天边出现了一个热气球,我们也会第一时间通知对方,拍手欢呼。
你是我的偶像。因为你会保护着我。在我的羽毛球挂到了油桐树上时,你会一声不说地爬到树上帮我拿下来。当我突然想吃小卖铺旁边那棵枇杷树上的果子时,你也会攀到屋顶。你挽着裤脚,露出半截修长的腿,不紧不慢地尝着枇杷,酸的扔掉,甜的给我。我在底下看着你,我总是当心你会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但是,我从来不会说出来。因为你会生气。勇者的能力是不容怀疑的。
十二岁那年,我还在旧屋那边住,你喜欢上一个住我们那边的女孩子。她住五楼。你为了见她天天爬树。你灵活得像猴子,你会爬在高高的桐油树顶看着书房里自习的她。她有一扇窗子,你的眼透过窗去看她平日的样子。你的耐力总是坚强得让人可怕。你轻易就可以在树上呆一两个小时,我那段日子简直以为你可以脱离地面。你用腿扣着树,不吃不喝,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的窗子。你呆一夜晚,直到她睡觉,关灯,你才从树上下来,买一瓶水,要几块面包,边喝边嚼走回家。
你对我说,那树其实很矮,一点难度都没有。你家住八楼,你爸爸妈妈上班的时候你会让我来你家。你给我做好吃的鸡蛋汤,让我坐上阳台出神地看着远方。你的阳台真的很高,可以看到城市里唯一河流经过的地方,还能看到无边的麦田,黄昏是最美丽的时候,遥远的天边会有魔幻绚丽的颜色。在那段日子,我是你爱情故事里唯一的倾听者和记录者。我的耳朵和眼睛在尝试接近和理解你所做的一切。
我知道,你爱她,真的很爱她。如果真的要我确切一点,我觉得那是你对我的启蒙。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你的她和一群男生一起,开始抽烟喝酒。我晚自习回家的路上总看到欢天喜地的她。你应该还记得那夜十一点我偷偷给你的电话。我们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凌晨三点。我那天睡着了,醒来时电话还挂着。我喂一下,你笑了笑,我惊讶你怎么还不挂电话。你说,提前挂电话总是不礼貌的。我知道那是你的原则,所谓礼节。不过我现在也不会主动挂电话了。
你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只不过第二天放学我看到你爬上城市唯一的塔。塔只有一条狭长的梯子扭曲上去。你利索的爬着。我多怕你会从高高的塔上飞下来。于是我把书包一扔,摸索着也爬了上去。你在上面爬,我在下面追。后来爬了大概半小时我们终于坐在了塔顶。城市在黄昏时有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的风。我们的塔摇摇欲坠。我们温柔而平稳的呼吸着城市上空的风。轻描淡写地闭着眼睛享受天空的呼吸。
你说,你在八楼呆惯了,有点腻了,所以想去更高的地方看看。我当时笑笑。你夸我勇敢。我强忍着心跳,我觉得那时,我脸都青了。只是我不想让你知道。
刚才的时候,我又去了天台。我爬到了水箱上看着遥远的天边。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眺望的风景。天边一朵云,随意挥抹的一笔,淡淡的。太阳在我的身后慢慢升起,我的背后依稀感到一点暖意。我侧着脸,对面的楼房有晨练的人。亲爱的,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多么想你。这一刻,我简直要死。我从离开南方后就一直追寻你的下落。我从不相信一个人能消失得这么彻底。关于你的事情,有几个版本,有人说你一次出海游玩时溺水了;有人说你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有人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开了家汽车配备店。
总之,你消失了。消失得相当彻底。你永远都不知道每个夏天都会去你居住过的地方。你的阳台上堆满了废弃的纸皮箱,你的房间苍老而陈旧。我留意到你的窗户封得严严实实的。路过那家小卖铺时,我花了一块五买了瓶橘子汽水。我一声不吭地喝着,细心的看着小卖铺旁边的那棵枇杷树。枇杷的味道总是很酸,你却总能给我找到熟得发甜的。
我总是在想,不知道以后,我还有没有勇气爬那么高的塔。我还有没有勇气朝着远方眺望。我们总是一点点脱离想象中的样子,慢慢丢失了勇气。我已经不敢站在天台水箱上低头看脚下的世界。那些来往的车辆,行人,还有来自远方的风,它们都会把我弄得眩晕和恶心。刚才下楼时,我差点忍不住吐了出来。我仿佛有点虚脱。
我是多么的对不起你。原来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一不留神就患上了寂寞的畏高症。
正文
《葵花朵朵》 畏高症
葵花朵朵 作者:吴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