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是被人骂你蠢。你私下问他们为什么,他们不会解释。其实你只是不习惯和人打交道,对于条条框框,失去知觉。不过你的确很蠢,例如你从来分不清蔷薇和月季的区别。直到今天,依然无法辨析。
那些说你蠢的人总在一次又一次抛弃你。他们取笑你,用他们的逻辑方式和定向思维。你的童年有段孤独而寂寞的日子。就像某篇文字里的那个后山房子,窗被白纸糊得密不透风,正中央的位置只剩下把红凳子,你坐在红凳子上没有人来看你。你听到遥远的钟声还有黄昏靠近的背影。可你的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忍受着寂寞。童年的封锁让你对方向产生免疫力。从此,你缺乏安全感。
回忆起小时候被爸爸打骂的日子,有一个理由是因为你把小表妹带丢了。那天放学后你兴致勃勃带着她去花园游玩,花园并不大,你初中时三分钟就能走个来回,可偏偏在这样的空间里,你把表妹弄丢了。回家吃饭时爸爸妈妈在着急地骂你,幸好没多久表妹沿路归来。她当时只对她的大姨你的妈妈说:表哥有毛病的,我看到他在公园里转圈。妈妈当场狠狠拍了一把你的脑袋,大骂,你真蠢。
从来从来,你很努力成为妈妈眼中的好孩子,你会很努力上学,幼儿园里听老师话,不随便问爸爸要钱。你用心地做着一切,但妈妈永远不会把你当成好孩子。她在家里骂你,她在外人面前骂你。别人家孩子的双休日总是节目满满,丰富多彩。但你双休日家里只有你自己,你从小就明白你的玩具是你自己。正如那段老掉牙的电影台词:左手玩右手。
城市不大,空间很小。一家孩子被家长打骂会闹得满城风雨。你的臭名昭著,你害怕学校,你学习很好,但同学的目光总是奇怪的瞅着你。同学把你当成打小报告积极分子,他们把你的事情胡乱编造告诉家长,然后那些叔叔阿姨再去单位说给你妈妈听,每天,仿佛真的是每天,你都会遭家人的大骂。你有点觉得自己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孩子,没爸没妈。
每年的新年,南方有逛花街的传统。爸爸妈妈从来不会陪你去逛。你把珍藏了一年的零花钱拿去买年花。然而通常是买不到的,钱太少。于是你只有尽可能记住花的模样,回家用白纸默写出来,这样你就拥有了自己的花。你暗恋那个草本店的老爷爷,因为他有很多植物。你会悄悄从他丢弃的残花败柳中收集一两颗生命力强的回家偷偷饲养。
那是你的宠物。你恬静美好的小幸福。没多久,楼下砌了个花园。你终于找到自己的游乐场。你在花园里路遇麻雀和野猫。你在花园里收集各种花的花瓣,然后存放到空瓶子里。有一天,你在花园里看到了蔷薇,或者月季。你开心地叫起来,那是你去年春季花市里最想买的花。
你做贼似的摘了一枝回家,生怕环卫阿姨逮着。你把空矿泉水瓶剪成罐子,然后养着花。你打算等花茎的那些纤维长成根须后就把花移植到花盆里。也就在那一天,你看到了姑姑。姑姑从很远的地方来,她是奶奶最小的女儿,长得纤弱秀气,她走在你旁边像姐姐。姑姑的行李里有很多歌词和读书笔记,那些委婉清秀的字句在你童年留下很深的记忆。
姑姑比任何人都疼你。爸爸因为吃饭筷子没放好打你时姑姑会护着你。你幻想着姑姑会保护你。但妈妈说你是个恶劣的孩子,最喜欢在外人面前得意,妈妈不然姑姑护着你。姑姑那次旅途在你家住了七天。她趁爸爸妈妈上班时给你买了好吃的山楂片,她拉着你的小手非要给你买好看的衣服。
姑姑快要走的那天,突然看到你养的蔷薇,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能不能把花送我。你想都没想,点头答应,你和姑姑大大拥抱。其实你并不想姑姑离开你。
事实上姑姑离开后,你的生活还是没变。你继续孤独,神经质地活在自己脑海里。你自己和自己说话。不过从那时开始你就有小心眼。你开始悄然关注姑姑的一切。你长得很快,而且越长越不像南方的孩子。姑姑给你买的衣服,你穿一次就不合适了。随后的日子,姑姑偶尔也来看你。姑姑每来一次,你就高一点,到了后来,你就比姑姑高了。你和姑姑一起上街,人家会觉得是哥哥和妹妹。在你童年的心目中,姑姑是纤弱的。虽然她比你大十几岁。你慢慢目睹姑姑的变化,谈婚论嫁,相夫教子。
你一次又一次的问自己,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孩怎么就能突然成为别人的妻子呢。
去年的夏天,你回家乡时看到了姑姑的孩子。很可爱的小男孩,半眯着眼。你感觉从前的小女孩一下子长大,一个女孩只有成为真正的母亲才体现出女性的伟大。你突然一下子想到了当年的蔷薇。姑姑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把花送我。
你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回忆南方。出现一个又一个幻觉。你看到教堂边上那些一望无际的蔷薇一夜凋零,在所有花瓣都萎败后你看到一个优雅的少年在追赶一朵黄蔷薇。他体态优美,动作华丽。他手中的那株蔷薇在独自舞蹈,却装饰了整个花季。你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那个优雅少年。因为,你很蠢。你只有在努力地坐着自己一切,沉默而寂静地做着。你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想要成为妈妈理想中的好孩子。
可是,你永远都不能发现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到。正如你永远都分不清蔷薇和月季的区别。
正文
《葵花朵朵》 蔷 薇
葵花朵朵 作者:吴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