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房间会让人有家的感觉。光线温暖柔和。柜子里摆设整齐,化妆品、电影杂志、音乐唱片、食品,摆放得有条不紊。我从浴室出来时,女王正坐在地面修饰着一盆绿色植物。她穿洁白的睡裙,头发依然很长,我开始喜欢她的侧脸。女王要是看到我这样说,一定又要责备我过分博爱了。女王在我跟前吹长笛。她今天的情绪不对,表现不是很好。但我心满意足地笑。女王表现再不好,也比我强。女王接着补充说,其实你不知道,我还会一样乐器,那就是钢琴。我说我当然不知道,你没提醒我。
女王又开始陆续给我说绵长的故事。她觉得我是个倾诉欲极强的巨蟹。而她认识的巨蟹都不会有那么强的表达欲。跟着,她就说,其实我是最正常的,别人都是不正常的。女王的故事仿佛情节曲折,而且人物众多。但女王总是欲言又止,最后总是会说,其实她想找个人说说,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在通宵的夜里神经质地拥抱。只是我们谁也不属于谁。于是我们不说话。看电视。然后刷牙。躺在床上不说话。女王一直想哭。她觉得自己忘记哭的感觉了。怎么都哭不出来。她惊叫着,我竟然连流眼泪的感觉都没有。女王再次试图引导我使用暴力。我把她的脖子掐得死死的,一分钟后我松手,女王像溺水的鱼拼命呼吸。女王觉得这不爽。我第二次掐着她脖子时她就把嘴和我对上了。我们谁也不呼吸。我把时间持续了3分钟。女王的手脚开始挣扎。她不说话。我把嘴巴移开后她就哈哈大笑。我说,我真怕自己一失手把你掐死了。她说,不会的,我会挣扎的。我说,不,你不会挣扎的。我们的争论不了了之。女王背对着我朝着墙就哭了。我从她背后搂紧她的腰身,她把头埋在枕头里死不服从。
我在那一刻就感觉透心凉的悲哀。我靠着她的耳边说:女王,女王,你怎么了。女王不说话。她重复着,有时候真的觉得很累,什么事都是我一个人扛,什么事情都要自己面对,有时候我真的想要死。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和女王都是那种理想主义者,不顾很多人意见跑来北京,狼狈地生活。我们面对的问题基本一样。例如房租。在遇见女王之前,我们幻想做情人。在遇见女王之后,我把她当亲人。
我们抱着睡觉。干净而美好。女王清晨总是很早醒来。我听到女王哭了。我想把手放到她口里让她咬我。她不肯。接着天就亮了。窗户一打开,我就看到了对面的楼房。那一刻,我顿时想到了上海。那些苏州河旁边的老房子。那里平实的居民。想念那时和善的老人每天给我准备好的早点。那时候我在一个老人家住,他们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虽然是简单的牛奶泡饭,但我实在是想念了。在我看到对面楼房的瞬间,我就对女王说,其实这里挺好的,生活味很浓。女王笑笑,走到楼下时,她给我看那些破旧的轿车,轿车的轮胎深深陷入泥坑里。女王说,那车不知道停了多少年了。小院里有晨运的老人。他们把大沙发摆放在路边就那样懒洋洋晒起太阳来了。
女王说,这里都住着老人。老人对那些生活里的侵入者都很介意。女王刚搬来的时候老被那些居民注视。不过现在好了。因为大家都熟悉。女王送我回去。过马路。我们说着其实只是自己和自己说的悄悄话。女王正常时很漂亮。笑起来很好看。我喜欢。
我在731上,拿着镜子照自己的黑眼圈。我的记事本上抄写着女王的香水。CHIRS1947。
我在731上遇见了那个俄罗斯女孩。她继续唱着歌。她应该是背着书包上学吧。她意识到我,意识到昨天与我的碰面。就不看我了,继续自己唱歌。这次她跑到前排唱歌。唱的依然是:“小弟弟,圆脑袋。小弟弟,圆脑袋。”我努力去寻找她所谓的弟弟。但发现我已经找不到那个大眼睛长睫毛的婴孩了。相反的,我发现她只是对一个年老的老人唱歌。我很奇怪。我问售票员,那孩子到底怎么了。售票员说,我不知道,我对她没好感,她见谁都唱这个歌。她每天都坐这个731。不过,她仿佛是个没有家的孩子。她有点神经质。她仿佛见到小孩子都很激动。她仿佛很喜欢逗小孩子玩。不过通常把小孩子吓哭才罢休。
我在那个时刻呆住了。下车后,我真的像个民工叔叔似的闯进了喧嚣的人群,谁也看不清楚我的面孔。我的俄罗斯少女,大概也是缺乏亲人吧。我想起女王昨天背对着我时的哭泣。亲人。一个陌生城市里我们需要一个亲人。
正文
《葵花朵朵》 民工叔叔与俄罗斯少女(2)
葵花朵朵 作者:吴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