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清早从郑玉儿的西宫出来，正要去上朝，忽然想起那个身体欠佳的小儿子，便顺道拐入到朱文珏住的院子里来探望，不想见到的却是言凌小心翼翼地牵着朱文珏蹒跚学步的样子，一时间竟有些愣怔了。他是一个深受儒家正统思想影响的文皇帝，因此向来很厌恶宦官这种不全之人。但凡有宦官敢在内宫中造谣生事者，他必定严惩不贷，甚至下令活活打死，处置的手段比对一般臣民要严酷得多。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深受郑玉儿倚重的言大伴却从未引起过他的恶感。也许是因为这个太监身上收拾得干净，目光又比其他人显得坦诚的缘故吧。建文帝朝三皇子伸出了手，朱文珏却没有立刻松开言凌的手，而是拖着他一直来到建文帝身前，才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父皇”。
　　
　　建文帝满心感慨地抱起了小儿子，朝言凌说道：“三皇子近来长得很快，你功不可没。回头去郑娘娘那里领些赏赐吧，就说是朕的旨意。”接着又意无意地说道：“我听说近来宫里有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朕操心国事，贵妃也忙于署理西六宫之事。你身为三皇子的近侍，一定要多加留意，切莫让他受到意外的惊吓。”
　　
　　言凌想起昨夜曹永贵扮鬼的事，连忙低头道：“奴婢领旨谢恩。”建文帝微微颔首，又语带鼓励地说道：“只要你全心全意伺候好三皇子，朕与贵妃都不会亏待你的。”言凌听得暗自苦笑了一声，连忙又称是。建文帝这才出门乘辇去了。
　　
　　不久之后，燕军就和言凌先前断言的一样，凭借朱棣杰出的指挥才能和全体将士一片熊熊的复仇之心，在夹河一雪前耻，大败盛庸和吴杰、平安之军。朱棣战罢回营时，满面尘埃，连他最亲近的将士都不认识他了，足见当时战况的紧张激烈。
　　
　　此役对于燕军和官军两方来说，都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朱棣用他的勇气和谋略，亲自打破了盛庸和平安不败的神话，也向那些拥戴他的人，有力地证明了自己才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统帅。自那之后，燕军所向披靡，官军竟再也无力抵挡。燕师长驱南下，仿佛一把尖刀直插入建文帝统治的心脏地区，兵锋直指京师。
　　
　　据说朱棣本人经常带领数百骁骑，在战斗中冲锋陷阵，大呼奋击。他的英勇身姿连同燕军的军旗一道，顽强地插上了一座又一座原本属于他的侄子建文帝的城池。他还派人把那面箭如猬毛的军旗送还北平，并写信告诉世子朱高炽，要其谨慎收藏，留给后世子孙看，让他们知道今日御祸之艰难。据说留守北平的燕军将士见此旗，无不感动得潸然泪下。
　　
　　建文帝听说盛庸在夹河败兵时，正在奉天殿里与齐泰等人议事，闻报竟瘫软在御座上，半天动弹不得。
　　
　　群臣都退了出去以后，建文帝仍然端坐在御座上一动不动。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华丽厚重的奉天殿屋顶，投向了远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尊金色的雕像。周围的内侍见状谁也不敢去打搅，只能一个个伫立在原地不动，竟似也跟着变成了一群雕像。
　　
　　也不知过去过久，建文帝方才一挥手，声音里透出无限疲惫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内侍们鱼贯而退。接受过严格训练的他们果真连一点儿足音都未曾发出，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等到最后一个退出去的殿上太监轻轻地关上了殿门之后，建文帝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语带悲怆地说道：“难道叔父他真的想打进京师来吗？江南自太祖高皇帝以来，百姓已经三十多年没见过军伍了。若京师果真城破，令无辜百姓遭殃，朕有何面目去见皇祖与皇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