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一族的男子大多仪表非凡，身为神武皇帝第九子、兰陵王亲叔叔的高湛也不例外，时人赞其“仪表瑰杰”，也是一位难得的美男子。此时叔侄二人都是年仅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纪，两人站在一起时，身上穿着的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正可谓交相辉映，令观者无不心生赞叹。
　　
　　兰陵王骑着一匹纯白毛色的骏马紧随在高湛身后，同他一道观察对面北周军队的阵势。虽说他这次终于得到了随御驾亲征的机会，却丝毫也不敢得意忘形。这么多年了，父亲惨死在东柏堂时的悲鸣还时常在他的耳边回响。他毕生都忘不了二叔高洋领兵冲进东柏堂时的一幕：平日里那么高大英俊不可一世的父亲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般蜷缩在血泊中，那双不知道让多少女子神魂颠倒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混杂着愤恨、恐惧与不甘的强烈感情，脚边匐匍着他的追随者和仇人的尸体。
　　
　　高长恭仿佛能够听见舅父元善见在他的皇宫里发出复仇成功的畅快笑声，但是很快这位东魏的末代皇帝就被自己的二叔高洋亲手废掉了。在随后短短的十几年间，高长恭便亲身经历了数次改朝换代。二叔高洋在祖父高欢和父亲高澄打下的资本上一手创立了的北齐王朝，自从那天开始，高长恭记忆中的血腥就从来没有停歇过。北魏、东魏的皇族早已被高洋杀尽，等到九叔高湛这一朝，能够继位的皇族也已经被他杀得七零八落了。
　　
　　高长恭清楚地记得，九叔高湛在继位的第二年，就霸占了二哥高洋的寡妻李祖娥，还当着李氏的面把她的儿子高绍德活活敲死，后来又把这位可怜的寡嫂送到妙胜寺剃发为尼姑。就在这次出征前的两月，高湛又刚刚把六哥高演的旧太子、自己另一个侄子乐陵王高百年召入宫中，只因为他无意中摹写了只可皇帝亲写的“敕”字，竟当堂将其殴打至死，又一脚把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尸体踢入池中。据说当时“池水尽赤”。高百年的王妃斛律氏小姑娘闻知夫君死讯，手持他进宫前留下的玉玦哀号不已，再不肯吃饭，仅过月余便死，临死时还紧握那个高百年留下的那枚玉玦。
　　
　　高百年的父皇高演当日也是杀死了自己的侄子高殷继位，随后又把皇位传给了弟弟高湛，只求他不要仿效自己当年的暴行。他一定也没有想到高湛比自己做得还狠还绝。
　　
　　高长恭有时候忍不住会想，权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竟然用这么多亲人的鲜血都不能喂饱？那些因为权力而流淌的鲜血，一次又一次被新的血迹覆盖，追逐权力的人却还是乐此不疲，甚至不惜残杀自己的手足亲人……
　　
　　“你在想什么？”高湛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高长恭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战。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战场上，略一思忖之后毕恭毕敬地说道：“启奏圣上，臣见周军似有十几万之众，围攻洛阳已达两月之久，正在想御敌之策。”
　　
　　高湛露出一个让人有些胆寒的笑容，舔了舔嘴角说道：“朕还以为你在想我送给你的那个小妾呢。”
　　
　　“臣不敢！”高长恭急忙下马请罪，却见高湛在马背上逆着阳光对自己说道，“没有什么好想的。宇文匹夫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今日还敢来这里会战。朕定要亲手摘下他的人头！长恭，你敢不敢用你麾下的五百精骑，为朕一战？”
　　
　　高长恭听得心中一阵狂跳。五百人对阵十几万大军！高湛不是要让他去送死，就是要让他成就不世之功！他将手放到胸口的位置，指尖在触到那个十几年来从未离身的鬼面时，一股强烈的自信和勇气油然而生，竟一仰头说道：“长恭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