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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敲门 第一部分(2)

敲敲门 作者:雪屏


    
  “一晃,这么多年了。”老门房感慨了一句。他穿了一件瞅不出颜色来的夹袄,这夹袄究竟穿了有多少年,现在已经无法猜测,也无从判断。不过,那种对襟镶边的夹袄流行的时代总是在50年以前了吧?或者更早。
  
  跟所有的小洋楼一样,楼梯总是在左手,在左手特别显眼的地方,而门房又总是在背阴处。跟着门房走上楼去,我立刻就闻到一股子烟雾般浓郁的陈腐空气。门房眯眯地笑着说,“老太太天天念叨着你呢。”
  
  “老太太是谁呀?”我傻傻地问了一句,他没回答,只是一味地带着我往楼上走,这座楼一百年的故事就从现在开始了。
  
  “见面你就知道了。”老门房敲开一扇门,对里边说道,“老太太您看谁来了。” 然后关上了房门悄然离去。这是很宽敞的一间套房,里边很暗,因为大白天还挂着窗帘,在那房间的角落兀坐着一个人,见到我,点上蜡烛,一只手拿了烛台,另一只手护住了烛光,悄悄地走过来。在闪烁的烛光映衬下,她深色的侧影显得格外端庄、美丽,可是我却无法判断她有多大年纪。
  
  “我的孩子,我终于把你盼来了!” 含了一双清泪,她放下烛台就将我揽在怀里。她的身上竟有一种我十分熟悉的味道,这味道能催眠似的诱我到梦幻一般的仙境里去。“房州好不?霞儿好吗?他们的孩子思惠好吗?”她问道。
  
  我心里禁不住突突地跳了几跳:房州和霞儿是谁,我不知道,而思惠却是我的老母亲。不过,从这位老太太的话里判断,房州和霞儿该是我的祖父和祖母,可惜我从未见过他们,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他们。我记忆中的他们完全是一片空白。我告诉她,“我妈妈已经去世两年了。” 到现在,母亲临终时的样子还时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特别是最后的那一刻,我走到她的床前,见她睁大两只眼,嘴唇抖了抖,什么也没说出来,直到她闭上了她的眼睛……
  
  老太太的嘴唇翕翕地动了动,最后哦了一声,说道,“她们也是惦记着我呀。”
  
  忽然一片哭骂从走廊尽头传来,是两个妖媚的女子的声音。我狐疑地望着老太太。老太太皱着眉头颤巍巍地踱几步,脸上的气色比房间里的能见度还黯然。半天,才自言自语似地叨咕道:“作孽呀,作孽。”
  
  2、老太太一个劲叨咕“作孽呀,作孽”的时候,也正是城市最繁忙的时候,鹅卵石铺成的狭窄道街上人声鼎沸,上午的阳光匆匆地把一些树影子投射在挂着厚厚窗帘的窗上,窗外的汽车喇叭声响一响,屋里的窗帘就抖一抖。
  
  “您是我的曾祖母吗?”我问。
  
  老太太眯起眼看着白垩房顶上精工雕镂的葡萄花纹,坐在那里像一尊石佛。
  
  与外部世界虽然只隔着一道窗,却仿佛隔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全套的乌木家具,透着老派的排场,一股子上个世纪初期的气息扑面而来,拿来排演曹禺的《雷雨》正合适。不过,这些东西跟这座楼是不和谐的。这里原来是英租界,而这座有塔楼、雉堞和圆柱的洋楼的设计师也是个蓝眼珠的比利时人,摆设自然应该是西式的才对。
  
  走廊尽头又传来一阵嘻嘻的说笑声,好像就是刚才哭骂的那两个女子。我想象得出,能这样笑的女子,一定有着两道弯弯的眉毛,一双清澈的眼睛,和两点可爱的笑涡的,因为那声音太妩媚了。
  
  “回头把你的孩子给我抱来看看。”曾祖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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