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舰队的吉野号、浪速号和秋津洲号三舰像疯狗一样,扑了上来,密集的炮火占尽优势。仓促投入战斗的广乙号和济远号很快遭受重创,一艘被清军自行炸沉,一艘脱离战斗。——济远号管带方伯谦,在黄海大战后,被帝国政府以临阵脱逃之罪名处死。但在丰岛海面上,方伯谦的神勇表现,完全不是我们在此后诸多影视剧中看到的那种悬挂白旗投降的猥琐模样。 高升号和操江号为租用的商船,悬挂英国国旗,船上火力配置极为有限。失去保护之后,高升号被日本舰队死死咬住,很快就被击沉,舰上一千余名陆军官兵,除极少数逃脱性命以外,几乎全部葬身鱼腹。日本人对落水的士兵,仍然残忍地用猛烈的炮火攻击。操江号上因装有大量的武器弹药以及20万两饷银,才幸免于难,被日本人作为战利品带到日本国内的佐世保港。
这种不宣而战的偷袭,为日本人所经常使用。四十多年以后,偷袭珍珠港,即为另一显例。而且,在公海上对悬挂第三国旗帜的船只开火,对丧失战斗能力的军人实施残酷屠杀,公然违背国际法准则和人道主义精神。日本人实在是器小量窄,让人类文明为此而蒙羞。以至于到了二十世纪下半叶,当日本国的经济实力稳居世界第二的时候,人们还称他们为“小日本”。
偷袭得手以后,日本海军的野心膨胀,他们决定干掉亚洲第一的北洋舰队。
清、日两国同时宣战,陆地上的战斗打响。日本军队在半岛南部向驻防在该地区的清国军队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大清帝国的军队一再溃败,一直退到汉城以北二百余公里的平壤。总兵力大致相当的双方,在此展开了惨烈的攻防战。但总统诸军的最高指挥官叶志超,在帝国军队尚处胜势的情况下,下令弃城后撤。当北洋水师护送的增援部队浩浩荡荡地开到安东附近的大东沟时,平壤被放弃已经有三天了。
完成护送任务的北洋水师立刻返航,不久,在大东沟附近的黄海海面,与日本联合舰队相遇。这支拥有12艘战舰、2艘炮艇、四艘鱼雷艇的混编舰队,向舰只数量和类型几乎完全相同的日本舰队发动攻击。此时距离丰岛海战仅仅一个多月,参与丰岛海战的,北洋方面济远号、日本方面吉野号等舰,此刻就在各自的舰队编制当中。北洋水师复仇心切,而日本舰队士气高昂。日本人显然对北洋舰队有过相当透彻的研究。他们的快速艇死死地缠住了北洋舰队中火力配置最弱的两舰,直至将其击沉击伤,这对北洋舰队的士气是一个不小的打击。更为糟糕的是,战斗打响后不久,北洋旗舰定远号中弹,指挥系统被摧毁,虽然腰部被击成重伤的舰队司令丁汝昌仍然坐在甲板上指挥战斗,但他的命令已经无法传达到其他舰艇,各舰只有各自为战。
双方从午后直杀到黄昏,惨烈的场面憾人心魄。五个小时之后,日军旗舰松岛号弹药舱中弹爆炸,当即丧失战斗能力,日本舰队司令官下达了联合舰队全体退出战斗的命令。虽然日本人最早撤离战斗现场,但北洋舰队的损失更为惨重——五舰沉没,四舰重伤,千余官兵伤亡。以北洋水师实力之雄厚,这样的打击固然沉重,却远非毁灭性的。但是,帝国军队在陆地战场的完败,使得这支雄师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被干掉”的悲惨命运。
日本人的陆上部队,对大清帝国的溃退大军穷追不舍。当这些逃命的士兵退入本土,以为可以自由喘息的时候,日本大军以三座浮桥,于这一年的深秋十月,渡过鸭绿江,进入帝国境内。一个月以后,深入辽东半岛最南端,北中国最优良的港口旅顺,在日军一百余门大炮的轰击下陷落,6万名滞留城内的非战斗人员、妇女、儿童,除数十人逃得性命以外,全部被屠。
四十多年前,为对付太平军而鼓励各地兴办团练的举措,其负面效应,在这场战争中尽显无遗。参与这场战争的帝国陆军,在数量上较日本军队占尽优势,但派别系统繁杂,仅各军五花八门的名称,就让人头疼不已。虽然名义上有统一的指挥,实际上却素无节制,令出多头。这些从各地团练成长起来的部队,各有各的算盘,各有各的主张,敌人来时,即各自逃命,抑或各奔前程。即便像湘军、淮军这样颇具声威的部队,也在这场大溃败中随波逐流。
明年1月,日本一支由三万士兵组成的陆军部队,发挥他们强大的机动作战能力,穿过海岬,登陆山东半岛,然后迅速占领威海卫的防御工事。帝国精心构筑的岸防系统,现在能够攻击的却是自己的水师战舰。与此同时,日本联合舰队从海上合围威海卫刘公岛。北洋水师的大本营很快陷入混乱,全部军舰均被困于港内,机动能力尽失,只有坐以待毙,舰上水兵纷纷弃舰登岸,岸防部队则在日本人猛烈的炮火之下,纷纷下海登舰逃命。悲愤和绝望之余,丁汝昌下达了炸沉所有军舰的命令,服毒自杀。但他的命令并没有得到彻底的执行,仍有10艘军舰被日本舰队俘虏。顷刻间,“樯橹灰飞烟灭”。这一天,山东半岛上狂风怒号,暴雨如注。
消息传到北京,大小官员,莫不手足无措;皇城内外,哀声恸地;即将花甲大寿的西太后和年纪尚轻的光绪皇帝抱头痛哭,闻者皆为之垂泪;经过风浪的帝国臣民,谈及日本人的穷凶极恶,无不惊恐失色。春天虽然已经降临帝国大地,但春的气息荡然无存,山东半岛上的狂风暴雨把帝国送入了严寒。
消息传到东京,这个作为首都仅仅几十年的城市立即披上了节日盛装,在一个名叫上野公园的地方,至少有40万人参加了庆祝仪式,无数市民彻夜狂欢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由各行业工会的工匠们、学校的学生们、工厂的工人们、商业公司的职员们,还有许多上流社会人物汇集而成的人群,伴随着乐队的节奏行进。成百上千只喇叭和号角的吹奏声、喧天的锣鼓声、游行队伍和站在游行队伍两旁看热闹的人们那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混合在一起,震耳欲聋。各式各样书写着稀奇文字的旗帜、横幅、军旗满天飞舞;在马车上身着节日装束的神父们、欣喜若狂的孩子们、市议会的议员们、来自内地的代表们喜气洋洋地走过去了;装饰成各种样式的花车在人们的簇拥下开过来了,有的车上用竹竿挑着纸糊的或用柳条编成的人头,表示被斩首的清国人,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了,引起人们的哄笑。各种新鲜有趣的物件在游行队伍中随处可见。当队伍到达皇宫时,人们的欢呼响成一片,声震云霄。
日本的现代化起步,较大清帝国稍晚,却后发先至。甲午一战,成就了其强国之名。而于大清帝国而言,三十多年变革图强的心血,由此一战而付诸东流,求变的目标远远没有达到,屈辱和灾难依然接踵而来。其中的原因,史家论述汗牛充栋,但有一点仍需提及:
通常所说的西方文明,实为全人类现代文明的优秀成果,代表了世界进步的潮流,只是因为其产生于西方,才以此名命之。当它在人类居住的大地上疾风劲吹的时候,哪有东西方地域之分?日本人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有脱亚入欧、全面西化的文明观,实际上就是全面现代化的世界观。而中国人一直没有明确此中因由,人为地划现代文明以东、西之分,大谈“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实际上是在拒绝或者排斥现代文明。客观而论,十九世纪下半叶以来,中国人在向西方学习的态度上,并不亚于日本人,但始终坚持以中国传统的文化思维来运作西方文明,“西学”中只有部分科学技术,军事工业被引入“为用”, 而其中的精华现代政治民主思想却被抛弃。不伦不类的引进、遮遮掩掩的合作、羞羞答答的开放,尤其一触及王权体制就如手指碰触炭火一般,故此西方文明之花始终不能在中华帝国这片古老的大地上结出果来。
令人担忧的是,“中体西用”的思维在百余年之后的中国,仍然余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