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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情殇·玉簪记——美玉桃红念念此生(5)

初见人间芙蓉色 作者:周语


     
  
  是日夜深,月迷树影。戏院后厢房隐隐的火光飘摇,瞬时火焰滔天,不可睁目。我站在院落里目对火海,眼中满是绝望的哀伤。回眸红尘,我在戏台上一颦一蹙演尽太多的悲喜,是痴、是缠。无数情伤,尽在不言中。他是如此多情之人,我爱他,即使甘愿做那扑火的飞蛾,也无怨无悔。
  
  “号外!号外!锦云坊戏院一场大火,头牌小生陈道雨葬身火海。”报童挥舞着手中的报纸,叫卖声响遍上海滩的大街小巷。警察厅将这起起火事故当做意外处理,草草地记录在案,那时民国初建,许多律法并不完善,所以没有多加追究。
  
  一轮圆月高悬在空中,我立在院落的中央,赤足。虚的一个水袖甩过,“潘相公,花阴深处,仔细行走。”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迸裂一声悲歌。望着眼前那棵粗壮的老树,怎么会忘记?如何舍得去忘记?记得年少我练功时偷懒,免不了被师父训斥挨打。总是躲在老树下低低哭泣,那时侯师兄就拾一片树叶贴在唇边,细心而柔情地吹给我听,我笑了,虽然小小脸上还挂满着泪花。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缓缓走进来,冷冷月光从残窗缝内斜斜洒进来,我环顾房内,被烟火熏成焦黑的墙壁,还有陈旧的椽木梁柱,每一处,都忆起我与道雨的点点滴滴,良辰好景,有天知有地知,有你知有我知,你已许下盟誓婚约,与我不离不弃。情到深处,最难消磨。爱的极端是恨,是占有,那我只好留住你。烈火中,缘尽债还。一切的一切回到了起点。
  
  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枕上听。柏子坐中焚,梅花帐绝尘。果然是冰清玉润。长长短短,有谁评论,怕谁评论?
  
  八月初九,是师父按着老皇历精心挑选的黄道吉日。锦绣坊头牌花旦的筱嫣红,嫁给了青梅竹马师兄的檀木灵牌,情深如斯,真爱如此。葬礼改做婚礼,名动上海滩,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惹得几多唏嘘,几多赞叹。
  
  “君啊,我才刚刚入戏,未卸妆你已飘然远去。毫无余地……”我轻声一遍一遍地唱着这段唱词。水袖三千,红尘百戏,说不尽喧哗,说不清,道不明,到底是谁惑了谁的心,谁迷了谁的眼,却忘记一曲终了,已是缘尽。我对着铜花镜,映出新嫁娘的如花容颜,眉心那浓艳入骨的红痣,仿佛骤然更加妩媚。红纸化开点染丹唇,手持定亲信物的金步摇,雕花云雀的模样,坠着一颗小小的玉石,摇啊,摇啊,宛若待嫁女子的一颗琉璃心。
  
  是夜,烛影摇红,盈盈燃烧。水缎的嫣红喜服,绫罗花边,丝线刺绣的鸾凤求凰。金步摇斜插在蓬松的乌云鬓边。绸面红鞋,精细绣着戏水鸳鸯。涂抹着蔻丹纤纤十根,这双手,本应是握着至爱之人,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却点燃了那一场大火。而今,握住的只能是这一块冰凉粗糙的黑色檀木灵牌。
  
  一拜,天地,第一颗清泪落下。二拜,高堂,第二颗清泪落下。夫妻交拜,送入洞房,第三颗清泪落下。我终于嫁了他。双手握着他的檀木灵牌,我躺在雕花婚床上,拔下头簪划入了自己的手腕。师兄,黄泉路上或许寒凉,你却不会寂寞,我会与你相伴同行,你瞧,血液涌出的时候,浓艳耀目,流入指尖上宛若一朵朵灼灼盛开的红梅。美不美?
  
  “你是个天生俊英,曾占风流性。看他无情有情,只见他笑脸儿来相问。难提起,把十二个时辰付惨凄!沉沉病染相思。恨无眠,残月窗西,更难听孤雁嘹呖……”兰花指,杨柳腰,身似浮云,气若游丝,想着那个眉目俊朗“潘必正”,唇角柔媚地向上弯。从此,你我终于可以,长相守,不离弃……
  
  【后记】
  
  大红幔布拉开,寂寞的伶人站在雕花镂刻的戏台上,精致的油彩哀艳欲绝。低眉挥舞水袖间,尘缘旧事已依稀,似水的流年都落在海棠红胭脂里,宛若一声声叹息。
  
  轻盈朱笔写春秋,水袖翩翩觅尘缘。
  
  艳谢暮老何人守,戏梦之间泪眼幻。
  
  百年一髯空悲喜,情到深处含恨斩。
  
  锣鼓铿锵一声歇,恍若隔世是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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