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武汉小老头”送回家里的时候已经黄昏,他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的三楼,标准的三居室,房子装潢得十分考究。他进屋后一头倒在沙发上,很随意地说着:“冰箱里有饮料,你自己拿。”我推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坐坐就走。”他却突然板起脸孔说:“让你拿你就拿!”我只好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愣了愣又迅速地关上,重新走回客厅。
“怎么了,不喜欢那些饮料?”他急切地问。
“不是,我不渴。”
他气哄哄地站起身就往厨房走,边走边说:“这孩子,怎么那么客套,我跟你说你这样挺招人烦的,以前谢言来的时候……”他边说边拉开了冰箱门。我也跟着走了进去,其实冰箱里除了几个除味儿的卫生球什么也没有。
“空了?”他自言自语着,“怎么空了呢?肯定老二最近忙,没往里添东西,”他又突然转头面对我,想确定什么事一般对我说,“现在做工作不容易,孩子们都忙啊!”
我点头说:“是啊是啊,您以后缺什么就打电话给我,我帮您买吧。”
他摆着手笑:“不用了,我那俩儿女可孝顺呢,他们是因为忙才没来看我,忙啊,都忙。”
我不知再说些什么来安慰面前这个孤单又有些落寞的老人,那一刻我甚至有点想念我的家人,都说人心是随着岁月而越发脆弱的,这话一点也不假。
“您养的那条狗呢?”我问他。
“送人了,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拿什么来照顾它啊。”他哀伤地说。
“您自己住这儿不寂寞吗?”
“你以为我还跟你们年轻人一样呢,我一把年纪了还懂什么寂寞,每天看看电视,傍晚再下楼溜溜弯儿,挺好。”
我点着头,连声说:“是啊是啊。”可我在他的眼睛里分明解读到了关于寂寞最深的含义。我开始庆幸,庆幸自己的家人都有一份能让自己心安的工作,起码能在那些琐碎的日子里排遣一下心中小小的落寞,包括我的姥爷。原本,“武汉小老头”也有一份他认为不错的工作,是谢言的离开让他对生命的逝去产生了恐惧,让他再次面对那些鲜亮的生命时总是想到谢言,从而联想到生命的脆弱,所以他选择离开。事实上,是我间接造成了他今天的孤独。
从“武汉小老头”家里出来已暮色垂临,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默默地吸着手里的烟,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我站在一团凄惶中茫然不知所措,仿佛一个迷路的乞丐。最后,我干脆坐在马路牙子上眯起眼睛看这座浮华的城市,搞不清在这些喧腾背后究竟掩藏了多少寂寞的灵魂,而我,便是那其中之一。
夜晚的风凉飕飕地,被人遗弃的一个红色塑料袋儿落寞地在天空中打着卷儿,像夜的枝头盛开出的一朵绮丽的小花。我突然记起临出门时“武汉小老头”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林峰,别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好好活着就是对别人最好的交代,听我的,好好找个工作,振作起来吧,小伙子!”
我把烟头捻在脚底下,抻了抻衣服,朝前方走去。
2
第二天,我很早便起来收拾东西,才发现我的行李不多,能带走的更是少之又少。最后的最后,这间屋子除了回忆,什么也没剩下。我拉着行李箱从宿舍离开,外面的天空突然没有预兆地阴沉下来,像什么人的心情。我快步走在校园里,我想到了兄弟们离开的那天清晨,他们也是这样拖着行李箱离开,仿佛拖着一段冗长的记忆。那天我就站在窗前目送他们离去,巨大的伤感在心里静静地流淌。而今,我终于明白,原来比离开更令人伤感的是看着别人离开。我一直走出校园,甚至没有回头望一眼,如果说几年前这里是我们青春的游乐场,那么此时此刻它更像一座坟墓,所有的快乐与纷扰,就此埋葬。是的,其实在大家决定各奔东西的那一刻,青春已经散场,只是我不愿意接受而已。我抬手把钱包里的学生卡、饭卡和水卡通通抛向天空,再见了,我的大学时代,还有那飞扬的、永不再来的青春,都他妈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