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他已经绝望的时候,她又才出现在他的琴房门口,流着泪咬着嘴唇。他把她抱住,他想无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或者她被别人抛弃了需要安慰,只要她能来找他,他都是愿意的。他对她说,你再晚来一步,我就要关上幼稚世界的大门了。她哭的很厉害,肩上整片衣服都湿透了,浸入了他的肌肤。
他对着禁止吸烟的牌子又吐出一口烟。这块牌子还没挂上的时候,也就是学校还没有规定在琴房不能抽烟的时候是他大学一年级的下学期。
他和她复合以后各自回家过春节。开学以后,他们形影不离,无论是上课还是吃饭。每天她都住在他的宿舍。除了几个周末,他去演出,留下她一个人在学校。五月四日,丘思齐生日。大家喝完酒回到宿舍大门已经上锁。敲醒看门的老师,她不方便进入,躲在角落。他把三张床单系了结从窗户外放下去。吩咐她使劲的抓紧,不要松手。他和丘思齐一起把她拖上了二楼。整个过程比想象中的容易,也比想象中的安全。
这个方法后来被广泛的使用。尤其是上了铁门后的寝室外,更是常常在深更半夜时,有各种飞天超人的戏码在宿舍楼的墙外上演。
那天晚上她躺在他的怀里跟他说,明天我要去医院。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例假了。她用测孕纸测过。怀上了。
他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眼泪如离弦之箭夺眶而出。他双手抓住她的手,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说了一整夜,连梦里都在说。
第二天去医院。医生破口大骂,问他,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他说,民族大学。这是他第一次撒谎撒的自己面红耳赤。医生冷冷的讽刺他说民族大学离医院那么远怎么会来这儿。一般来这儿做手术的学生都是音乐学院的。后来又对她说,你既然选择了药流,吃完药在那边坐着等,肚子疼了就去上厕所,看到有异物就告诉我。那可能就是你们造的孽。
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前总会被手术台的白光闪入。以至于到后来,他觉得就连医院的日光灯也很恐怖。像是手术台那盏白光的连体婴,只要一看到日光灯就能想起躺过无数死人的手术台。
从医院出来,她坚持要走路回学校。他只有跟招来的出租车司机连连道歉。一条平时只要走一刻钟就可以回学校的路,那天走了一个多小时。沿途竟然一步也没有停过。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每天都去食堂给她买饭端回宿舍,看着她吃完。他也不练琴了,所有的时间都在宿舍陪她。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抱怨他的话,他更加的不安。他举起她的手使劲地往自己脸上打。她哭着挣脱开他的手。她说,我们都没有错。
有一天他躺在她身边午休。有人敲门,他跳下床去开门。门外站着自己的导师。
导师进来先问了问她的身体状况,然后把窗户推开,说要保持空气的流通。子敬,虽然学校白天宿舍是不管的,但你时时刻刻在女生宿舍还是会给其他女同学带来不方便。他跟导师说,老师我们出去谈吧。导师说,我是来和你们两个人谈的。
他给导师找来一把椅子让导师坐下。导师问她,你也叫子敬。她告诉导师她和他名字一样,但她姓冯。导师笑了笑说这是缘分。导师语重心长的说,大学生谈恋爱是正常的,但是不能闹出事儿来。你们这样闹下去迟早会被学校开除的。
他本来想掩饰,但他知道导师一向不说没有根据的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今天来不是来责怪你们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的情况,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很乐意。她听罢慌忙摇头。下个礼拜学校的汇报演出很重要,是文化部的领导来检查我们学校的教学水平。子敬代表了我们学科,若是这样荒废下去不练琴,恐怕学校会找我们学科麻烦。子敬,人可以自私,可以对不起自己,但是要对得起所有帮助你,真心希望你好的人。
他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大概父亲也这样教育过他。他每次听到这种话都有一种逆反心理。他总想问说这句话的人,我自己为什么要对别人负责。我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不负责。我的自由在哪儿。但他每次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不想让这些人失望或者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