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种魔鬼样的冲动下，他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喂？”周敏蕾的声音带着点疑惑。

“你睡了吗？”

“刚躺下，怎么了？”

“没什么，你能出来吗？”

“现在？”

“对，就现在。”

“出什么事了宇杰？”周敏蕾不安了。

“没什么事，就是想见见你。”钟宇杰这样说的时候确实也没想过要做什么，“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咖啡馆或者酒吧坐坐，你说呢？”

“好吧。”周敏蕾答应了，“你来接我，楼下也许关大门了，你不要敲门，我想办法从拴门的铁链子空隙里钻出来。”

这会儿的周敏蕾显示出了小女孩般的可爱，这可爱让钟宇杰修补了自己的自信。从今天一连串的混乱中引发的自卑到这会儿的自信，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他失去了平静的力量，一种类似叛逆的心态渐渐升起。

“会不会麻烦？”

“不会。”周敏蕾天真地说，“这院子的门永远锁不严。我都怀疑，要真有小偷什么的，一钻就进来了，一点不安全。”

“那你别在那住了。”如果钟宇杰还有点理智的话，他会后悔自己这句话。但周敏蕾朴素的不加修饰的情感触动了他。

“搬到我这来吧。”

医院有个二十七八岁的接待员，叫李娟。她的容貌让她看上去起码比实际年龄大十来岁。因为稍微有空闲，她就会跟任何一个有可能碰到的人谈孩子多可爱，婆婆多可气，隔壁的年轻人多大手大脚——她和丈夫带着孩子，跟另一个女孩合租了一个房子，是公交五公司的家属院，两室一厅。

事实上李娟也很不容易，她和丈夫都来自农村，挣钱不多，也没有什么社会关系，偏偏又怀了孕，不想打掉，只能奉子成婚。所以，医院里还是有很多人违心地听她说。尽管他们一转背就议论她像是八十年代被大学生甩在农村的土对象，说话那样子跟来上访一样。

“哎，余大夫，你说隔壁那女的是不是存心？每天冲完马桶后都不复位，水哗哗地流。”

余心一点了个头，没有接话。

“洗头，水池子里头发一抓一大把，洗个碗，把池子弄得油乎乎的。我也不说什么，能收拾我收拾，电话还来得多，好几次我都睡下了，又叫她接电话的响动给吵起来了……”

“不行你就换个房子。”卓羚打完饭，急着拉余心一想走。

“到哪都一样。以前还无所谓，现在有孩子，跑来跑去的也觉得麻烦……合租就是这样。可气的是我家那死鬼，合着只要有点什么事情必然站在隔壁那边，我一说他就护着人家……”

余心一勉强笑笑，她无心跟李娟多谈什么，她说起合租，无意中触动了她的心事。钟宇杰告诉她，过几天他的女朋友要搬来，她也没说什么——她能说什么？权当合租呗。离婚的时候就想到过这一点，只是她没料到他动作会这么快。

“我要去洗衣服了。”李娟跟着她们走到门诊大楼，说。她总是把家里的衣服带到单位来洗。她边走边解释说：“也是没办法，一个表，没法算，要两家对半劈，隔壁那用水噌噌的……”

余心一和卓羚目送她离去，拿着饭盒上了二楼，回到了门诊。

“你真的答应让那女孩住进来？”卓羚嚼着饭问她，“你怎么事先不同我商量一下啊？你想想，住进来了，小丫头赖着不走怎么办？”

“房子一半是他的，我无权干涉。”话是这么说，但余心一清楚，自己如果不点头，钟宇杰绝对不敢这么做，但这样不是等于折磨他吗？她又于心不忍。

在前夫道出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敏锐地看穿了事情的本质。她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卖房，二是让那女孩住进来，卖房等于割肉，所以她选择了后者，虽然有点难堪，但毕竟还是可以忍受。

“心一，说真的，我一直觉得你是那种气质优雅的女人。”卓羚坦白地说，赞扬她的好涵养。这话余心一从小时候就听人说了，她内心深处一直是被母亲教化了的那种优雅，如天鹅一样的娴静端庄。

余心一的电话响起。她看一眼，立刻摁掉。

“哈，接班人？”卓羚笑了。

“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你看看。”卓羚指了指窗外，窗外的花园里，有个人矮矮地站着，一头硬硬浓浓的发被风吹得凌乱，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伸得老长，夹着一根烟。

“小正太生生给折磨成一民工了。”

“他还是个孩子。”

“那又怎么样？何必刻薄自己？”

“卓羚！我跟你不同……你见的那偷菜硕士呢？”

“什么硕士！整个一二师兄转世，少说也有二百斤。”

“开心网不是真人照片吗？”

“心一你真可爱，你是‘80后’吗？还是你是‘70后’的，只是长得年轻？”

“别讽刺我。我不明白，你看上去也挺大女人的，带着小龙活得挺自在。为什么非要零打碎敲，大海捞针一样一个个见？”

“你真想知道？”

“嗯。”余心一认真地点头。卓羚诡异一笑，凑近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过程重于结果。”

余心一的耳朵麻了一下，像是被马蜂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