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下午两点上班。在两点差十五分的时候,余心一终于还是走下楼去,找到了蹲在路边的苏冉,轻轻踢了踢他的脚尖。
“嗨。”
苏冉顶着那个“风中缭乱”的发型看她,余心一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该上班了。”她说,口气是温和的。
“你有没有带伞?”苏冉说,余心一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天是阴的。不等她回答,他就从背后拿出一把折叠伞来。
“你带上吧。我有雨衣。预报今天会下雨。要是下雨了,你可以打着伞穿过前面的风景区,下雨的味道好极了。”
“你单位离这里多远?”余心一问。
“不远,我骑摩托车来的。”苏冉说着就要走,忽然又站住:“请别忘记还我的伞,如果你忘记了还,我会认为你喜欢我,故意不还。”
余心一简直拿他毫无办法。
黄昏的时候,苏冉说的那场雨下了起来,空气里混合着地面和树木的味道。
余心一拿着苏冉的伞,离开门诊,往自己住处走时,心情有些寂寥。大街上行人不多,而且每个人都是脚步匆匆,仿佛以此向别人暗示,他们都是有家的人,而且今天这个下雨的晚上,他们对回家所带来的感觉尤其珍视。家——一顿热乎乎的晚饭,孩子或者电视的吵闹,老婆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余心一走得很慢,她放眼望去,一切都被雨淋湿了,在街灯的映照下,无论什么看上去都是亮的,这愈发加重了感觉上的那种潮湿,让她心上的某个地方发凉。她想买个汉堡,回去泡杯柠檬茶,打发这个晚上。到家的时候是晚上7点,家里空空的,钟宇杰不在。她把汉堡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下,然后打开了电视机。
她转到本地台,新闻正在报道本市钟楼百货商场发生火灾,五人死亡,但不是烧的,而是挤的。她换了一个台,那个台报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在护城河边轻生。
她啪地关上电视机,觉得心里堵得慌,毫无食欲。这个瞬间余心一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也许就是卓羚的那句话“过程大于结果”。她想,人只有一条命,高高兴兴让自己满意地活,还是委委屈屈让自己别扭地活?这就是差别。
她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电脑,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那张照片,照片里的自己,一身白衣,神采奕奕。“确实也不大看得出来实际年纪。”她忽然想,紧接着又为自己的想法感觉到惭愧。
“或许我该想一想,知道他喜欢我什么,这样我才可以拒绝。”余心一告诉自己。
晚上,余心一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坐在火车上,像是去旅游又像是去出差,地点应该是浙江省境内,南方春日特有的温暖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火车的速度快极了,像摄影家抓拍的短跑运动员冲刺时的速度,给她一种贴着地面飞翔的幻觉,她有些紧张,她担心自己真的飞起来,再也回不到坚实的陆地。这时候不可能的情况出现了——火车在飞驶,而火车下面是个热闹非凡的集镇,不是平地,不是站头,是一个摆满了小吃的集镇。
她惶恐地醒过来,深呼吸,习惯地从枕头上拣起了一根脱落的长头发。看看时间,6点半,但是她已经睡意全消。再看看窗外,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半个小时后,余心一穿戴整齐,来到了208路车站下,她上班有两条路线,一是坐208路到终点站,二是坐地铁一号线到新城广场,再倒换地铁十号线到医院所在的鼓楼大街。平时她总是坐地铁,速度快。但今天实在太早了,她忽然想,改坐一下公车,看一下清晨的风景也不错。
208路车车站设在一家货仓式商场对面的马路边上,余心一平时每天能看到商场对面的小铺里有玉米、稀饭、豆腐花、煎饼果子……还有盗版金庸、马云、李嘉诚,过期时尚杂志、报纸……应有尽有,但是这天,因为她起得实在太早,铺位还没开张,站牌下人也不多,看到平时熟悉的那种人多热闹景象一下子竟然会变得这么寂静,这么冷清,余心一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特别是这个时候已经春天了,阳光温暖细密,风吹动着马路两边枝叶青葱的梧桐树,满地是如水荡漾的树影,这一切给了她一种缓慢、安详和浮生若梦的感觉。
正是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像是赛车一样,眨眼间就呼啸着飞快地来到她身边。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车上的人推开头盔,硬邦邦的黑眼仁里透露出丝丝的暖意——不是苏冉还能是谁?
这个早上,恐怖分子苏冉的表现先是自说自话地要送她,在遭遇到拒绝后,又自说自话地从车上拿出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一袋豆奶,再自说自话地撕开包装袋子插上吸管递到她面前。
余心一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坐地铁,又祈祷208路立刻来,但是一连过了三辆车偏偏都不是。她觉得如果一直这样站下去,她的下巴会被他吓得掉到包子上,她只得招手打了车。
“好了,这下我知道你住哪了。”这是余心一坐上出租车时苏冉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她只盼望他不要用摩托车来追出租,出了什么事故她负担不起。这天早上,她打车到医院花了48块5毛——真是冤枉钱。余心一生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