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宜生知道女儿心里怎么想。他毫不在意地：“我有几句话要当面跟他说说。怎么，不行吗？论公，我是大观煤矿的老职工，有表达想法的权利；论私，我是他岳父，就更有说话的权利。是不是这个理？”

王家瑞知道，岳父的倔劲儿又上来了，这个时候，自己得顺毛捋。

卢宜生紧接着就开始数落王家瑞：“这种事，你自己不好意思开口，你让秀云来跟我说？”

“家瑞没让我跟您说，是我看他心事重，想给他减轻点负担。”

秀云这种为丈夫分辩的做法，显然更让卢宜生生气。

“家瑞，秀云是个糊涂蛋，我想你应该不糊涂。陈玉亮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他一个小学毕业生，手上能有国际先进技术？”

王家瑞松了口气，知道了症结所在，赶紧开口解释：“爸，这个我解释一下。陈玉亮确实是有这个技术，当然了，这个不是他发明的，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

秀云跟着嘀咕了句：“还不信。”

卢宜生听到了女儿的话，嗓门提了一个音阶：“我不信怎么着了？告诉你，这种把戏我见多了。原来那个什么水变油，在全国是不是搞得轰轰烈烈？最后怎么样，还不是一场骗局。”

秀云觉得父亲的比较根本就不可取，决定较这个真：“您这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以前，谁要说自己想上天，那不就是个笑话吗？现在你看，飞机、载人飞船，不就上天了吗？”

“那是什么人弄的？那是国家行为，多少科学家呕心沥血。就陈玉亮那样的投机倒把分子，说破天，我也不信他手上有什么国际先进技术。”

不管怎么说，陈玉亮对于卢宜生而言，永远是印象里的那个不务正业的坏矿工。卢宜生不相信他，从骨子里对他有一种抵触情绪。

秀云小声嘟喃了一句：“还投机倒把呢，这词早就淘汰了。”卢宜生立刻对女儿的话提出了质疑：“词可以淘汰，但是一个人的本质是变不了的。大观煤矿抓好安全生产就可以了，有的是效益，没必要瞎折腾。”

王家瑞怕他们父女再争下去事情更不好收拾，赶紧把话题拉回来：“爸，这个问题我觉得我们可以交流一下看法。原来我们挖煤全是人工，现在改机械施工后，效率不是只提高了一星半点儿。原来我们选煤也是人工，现在也改机器操作了，有时候，适当地变一变是有好处的。”

同样是煤矿出身，王家瑞的比方打得很贴切，卢宜生从心里接受了这种说法，但还是不愿意和陈玉亮扯上什么关系——这个不务正业专走歪门邪道的小子，凡事跟他掺和上了，准好不了。

王家瑞看他脸上转了几个表情，立马明白了他的心思，赶紧解释：“陈玉亮公司无烟煤转焦技术的可行性，市政府是论证过的，我也向煤科院的专家咨询过。我们要是能争取到跟他合作的机会，我们矿的效益马上就不一样了。”

卢宜生心里有点松动，但嘴不饶人：“我现在退休了，可能你们会觉得我老了、古板，随便你们怎么认为，我就这样了。”

“爸，我们没这么认为。”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现在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陈玉亮再有钱再有技术，那是他的事，也别在我面前显摆。什么我跟他道个歉他就和大观煤矿合作，他这是什么意思，那说的是人话吗？出息了，回来风光是吧？要脸面是吧？他要脸面，我就不要？”

显然，卢宜生觉得，在自己和陈玉亮之间，是原矿长和原矿工的关系，在这种关系里，道歉是不可能的。就算什么都不是，自己年长于他，让一个长者去向一个晚辈道歉，这不可能！而且，自己当初并没有做错！

父亲这边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但秀云不肯放弃，她知道王家瑞的脾气，不把这个项目磕下来是不会甘心的。不帮他这个忙，全家的日子也甭想过安生。既然拿不下父亲，那就去陈玉亮那里试试。拿定了主意，她找了时间瞒着家里人自己坐车直奔市里。

其实，陈玉亮也不是完全不着急。回来了这么久，大观煤矿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这些年来，卢宜生给予的打击成了他前进的动力，还有秀云的舍弃，虽然早已释怀，但站在炎泽的土地上，他无数次想过，如果秀云当初选择的他，现在也早是出门有车、归家有仆了，何必窝在这山沟里？但如果秀云当初选择的是他，他会不会一辈子待在煤矿当个矿工，窝在这山沟里呢？

生活真是枚从天而降的硬币，不知道砸下来的是哪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