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丹桂带着我下山,我在他背上指点方向,他虽目不能视物,但速度仍是极快,月光下白发飘飘,时而拂过我的脸,有几丝差点迷住我的眼。
我用手按住他的头发,心里难过,轻声道:“你的头发都白了。”
他点头,“让它去吧,不妨事。”
大师兄过去行走江湖,在山上常讲些奇闻逸事给我们听。我记得他说过有一年轻人被关在不见光的山洞中十年,最后终被救出,但已是满头白发,可能是终年不见阳光所致。还有些人悲伤过度,一夜白发,这也是有的。
而这个人,在地底等一个可能永不会出现的人十六年,这样漫长的绝望,要我,何止白了头发?一定是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了。
丹桂带我出了溪谷。我要他在地势稍高处停步,从他身上下来,躲在隐蔽处往蓝家庄望去。
蓝家庄并不大,又造得颇为雅致。月光如水银铺满庄前小溪,白墙外杨柳依依,若不是我亲身见识过那里面的诡异可怕,真要以为这里就是个世外桃源。
我看了一小会儿,想知道那庄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是静夜寂寂,庄内外无一人走动,就连灯光都看不到,越看越像是一座空城。
我蹲在树丛中探出头张望。丹桂就立在我身边,也不催促,耐心等待着。我一抬头,突见他沐浴月光,白发如银,耀眼夺目,当场吓倒,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往下拉。
“快下来,小心被人看见。”
丹桂功力高出我不知多少,我这点力气拉他堪比蚍蜉撼树,但他却立时依言低下身来,又说:“大人放心,此处丛林遮蔽无光,从庄内向此处看是看不到我们的。”
丛林茂密,我们又躲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我嘘了口气定下心来与他说话。
“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不知道来找我那人是否已经入庄了,现在怎么办?”
他沉吟着,“大人,此人可是我教教徒?”
我点头,想到他看不见,又要开口,却见他双目在黑暗中隐约光亮,该是看到了我的动作。
“你能看见?”
“些微轮廓而已。”他也点头。
我在黑暗中眨眨眼,原来此处无光,对他来说倒是件好事。
“教徒……算是吧。”我迟疑着,不想对他撒谎。
“现任何职?”
我噎住,望着他在黑暗中模糊的剪影徒然张嘴。
丹桂啊丹桂,莫离的职位,这又叫我怎么对你说?
说他与你一样,也是圣火教右使?你听了会不会大受刺激,直接想明白我就是个冒牌货,将我抓起来撕成一片片?
“我不太清楚。”丹桂虽温柔,但我实在不敢冒险,挣扎良久仍是放弃说实话,痛苦地含糊其辞。
“这样?”他沉吟,又继续,“长老所在的地方,一般教众是不得入内的,即便获得准许,也需止步于外堂,如他职位不高,应该会另寻他途寻找大人,如他职位崇高,那又另当别论。”
我立刻想起那日小未止步于小径之上的情景,连连点头,“那谁才能大摇大摆走进去?”
他些微诧异,“教主之下,也只有左右二使与各堂堂主才能出入长老所在之地,大人忘记了?”
我当场凝固,心里大叫不妙。
要命!都怪丹桂给我的感觉太安全,我竟不知不觉把自己还是祭司大人这回事忘记了。
我张口结舌,“这个……这个其实是我这些年……”
我总以为这一下要出大问题,没想到忽有马蹄声响。远处蓝家庄前就是一片空地,虽然看不仔细,但依稀可辨有一群人骑马奔驰而去,转眼都进了庄子。
我一时惊急,指着那方向,也不顾他是否看得到,低声叫道:“丹桂,有人进庄了。”
丹桂长身而起,面朝蓝家庄的方向侧耳静听,表情肃穆,听过之后又低头道:“大人在此稍等。”
我咦了一声,他已经掠了出去。我一把没抓住他,急得顿足。
那庄子原本就危险至极,四长老与闻素都在,个个厉害,适才我并未看清是谁进了庄子,但心里挂念莫离,自是焦虑非常,可我也没想过丹桂这样贸贸然地冲过去。
丹桂武功高强是没错,可他单枪匹马,又才带着我从地底出来。月色亮如白昼,他那双眼睛在那样的光线下必定不能视物,若再被他们暗算,我又怎能安心?
说来奇怪,从丹桂自地牢中与我相见直到现在,至多不过数个时辰,我却已对他生了亲近之感,可少时在宫中长大,有些与我血缘相通,足足看了十几年的面孔却仍叫我陌生。两相对比,真叫人费思量。
我担心丹桂,也不顾行踪是否会被人发现,拔腿就追过去,脚上锁链叮当,想要施展纵云之术都不能。
丹桂身形飘忽,转眼已经离我老远,我不敢自曝目标地大声叫住他,情急之下当机立断弯腰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向他丢了过去。
我师父乃是名动江湖的盟主,高手中的高手,总之摘花飞叶无一不能伤人,但我这个他座下的关门弟子却在武学一道上处处丢人,别说摘花飞叶,轻一点的小石子扔出去都没什么准头,师兄们常笑我,小师妹最厉害的暗器招数就是板砖了,谁都及不上。
我心里发急,丢石子的时候用了全力,虽然不太雅观,但三年习武,准头还是不差的,眼看就能击中目标,可丹桂白发飘飘,速度极快,那石子飞过去,还未接近他的衣衫便去势已颓。
丛林茂密,他的身影转瞬没入黑暗之中,我正气急败坏之间,忽听前头有风声激荡,紧接着便传来呵斥声,竟像是有人在过招。
“丹桂!”我惊慌之下再顾不上遮掩行踪,拖着链子奔过去。还没奔出几步便听到错杂脚步声,像是有数人向我奔过来。我一时慌乱,未及躲避,那些人已经到了眼前。其中一人一身红衣,黑暗中仍是鲜艳夺目,见到我惊噫了一声,伸手便将我抓住。
这些人速度极快,来势如风,我半声惊叫都来不及出口,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
“平安!”
我浑身一震,想扭头去看,却又不敢,只怕他这一次仍是我的幻觉,眨眼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