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乡村来的小土孩儿(1)

血与铁 作者:老鬼


我望着大门口对面的那堵灰墙,幻想着它是一个火车头,能把我拉回农村去。这堵墙顶部用灰瓦砌成了一长条四朵花瓣型,在小孩子的眼里煞是神秘。

父母整天上班,把我交给一个做饭的小脚老太太照顾。我很快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失落。哥哥姐姐住校,平时父母对小胖姐最好,只有她回家后能跟母亲住在一起。她有点儿病,母亲最关心备至,外出也常常带着她。而我却与老太太住在饭厅,父母出门很少带我。我的天地就是:厨房、饭厅以及那养着一群鸡的、光秃秃、脏兮兮的东院。

在这陌生的深宅大院里,只有吃饭时,我才能见到父母。吃完饭,他们就回到自己屋子里,忙他们的事去了。平时我根本见不着他们,他们也不主动答理我。我特别惧怕父亲,从不敢自己到他的屋里去。

在农村老家的姑姑那里,我是备受宠爱的小太阳,可在马圈胡同十二号,父母对我比姑姑差远了,那热度不及姑姑的十分之一!

做梦也想往着河北深泽县的农村。我思念那炉灶旁的大风箱,呼哧呼哧,像老猫打呼噜;思念那高大空荡的北房,屋顶棚有一个燕子窝,黑色的燕子常常在屋里飞来飞去;思念那捆捆的秫秆,它们散发出的烟味儿,是世界上最芳香的气味,因为就要吃饭了!我还思念北房门前的那口灰色水缸,里面养着一条从滹沱河里抓的青鱼,有半尺来长,或许是哪个女神仙变的。

我尤其深深思念我那丑陋而贫穷的姑姑,她爱我爱到能饿着自己,也要让我吃饱。我管姑姑叫“娘”已成习惯,管父母叫“爸爸妈妈”特别别扭,几乎叫不出口。潜意识里,我视他们为把我从疼爱我的姑姑怀里抢走的陌生人。每次叫“爸爸妈妈”时,我都故意把声音发得模糊不清,致使父母以为我是大舌头。其实我舌头很正常,就是一喊“爸爸妈妈”时,舌头故意不动,嗡嗡的,故意让人听不清楚。

父亲把我从农村接到城里,对我却并不热情,记忆中,他从未单独带我到公园玩或陪我下饭馆吃点儿好吃的。跟他上街,永远不要奢望会得到一块糖的零嘴吃,也从不记得他给我买过任何玩具。他对我说打就打。

几十年后,我看见了母亲的一篇日记原文,里面说姑姑把我惯得不像样子,整天在院子里疯跑乱闹,她让父亲狠狠地打了我几次,要把我的野性扳过来。

本来就不亲,再加上父亲痛打我,更让我一见了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不寒而栗,对这个家也就没有一点儿好感。

到北京很长时间后,一有什么委屈,我还经常坐在大门口处,望着南方的天空啜泣发呆。我知道老家的姑姑就在南方。当被父母冰冷训斥后,我就不自觉地跑到大门口哭叫着,呼喊着自己老家的“娘”——我亲爱的姑姑。

“娘,娘啊……”直喊得嗓子嘶哑。我知道世界上只有姑姑最疼爱我,不会骂我打我,能为我割下她自己的肉,而父母却不会。在北京的这个深宅大院里,我身单力薄,像一只被囚在铁笼里的小狗,无限渴望那自由自在的、宁静温馨的、有着农村泥土芬香的冀中农村生活。

我对父母冷冰冰的,怎么也堆不出笑脸,这肯定也让父母失望了,更加对我不满。

我和父母待在一起拘束又拘束,没话说,还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平时一见了他们我就惶恐不安,只有跟做饭的老太太在一起时,我才觉得自在舒服。

父母除了待我不热情外,并不虐待我。夏天有西瓜吃,冬天有棉衣穿。他们和孩子同桌吃饭,我完全能吃饱,母亲高兴了,还会夹菜给我。她常常催我洗脸洗手,甚至还会亲自给我洗澡,想改掉我在农村养成的不讲卫生的毛病。母亲并曾给我买过木刀、风筝、木制机关枪、吸铁石、打砸炮的小手枪……偶尔她还带我上街,能吃上一点儿好吃的。尽管如此,我依旧和父母有着深深的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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