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岁左右,我得了一场大病。
半夜里,我醒来,肚子疼。小床四边围着栏杆,自己无法下地,在床上拉了一片黄稀屎。阿姨连夜把我送回了家。母亲忙把我带到人民医院挂急诊,做了手术。说是我肠子上长了一个脓包。其实就是盲肠炎。
我出院后在家养伤,不久肚子又痛,母亲认为是虫子,没有当回事。我吃什么吐什么,呕吐物有一股怪臭味儿,疼得在地上打滚儿。老保姆一趟趟跑到母亲的屋里,说我的病很重,催她带我去医院看看。母亲却说没事儿,是虫子闹的,给了我几片打虫子的药吃。几天后,我不吃不喝,已经昏昏沉沉。直到要不行了,母亲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派哥哥带我到白塔寺人民医院挂急诊,医生马上抢救。
我又动了第二次手术。鼻子上被抹了一股药,很苦很凉,不久就昏过去。等醒来时,我已经在一个有十来人的大病房里,光线昏暗。我腰部缠着厚厚的绷带,动一动很疼。我感到口渴,希望能喝到水,却不敢叫喊,嘴里发出一点儿声音,肚子上的伤口都能感觉到一阵疼。
这次是肠粘连。医生说再晚一天,生命就难保了。我的肠子因上下断绝,已被臭气给胀得很薄,随时有破裂的危险。医生把我的一截儿烂肠子给割了下来,用羊肠线缝好。住院期间,那位文静温和的医生老问我:“放没放屁?”当我说放屁了,医生就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有一次,他检查我嗓子时,我正好有一口痰,咽进了肚子里。他和蔼地说:“有痰要吐出来,不要咽。”连父母都没有这么教过我。
这是我六岁时发生的事情。才两年时间,我的肚子上就有了两道伤疤。我想,要是按这样的比例,到长大后,我的肚子将要被割得像斑马一样到处是道道儿,最后不能再做手术时,我就要死了。一想到死,我悲哀之极。我自小就特别怕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得这病。但妈妈老问我吃什么了?她认为一定是我自己吃了脏东西引起的。我不忍心让她这个判断错误,就挖空心思地琢磨自己吃了什么。最后想起了邻居门口地上的玉米核儿,就对母亲说可能是自己吃了邻居小孩扔了的玉米棒子。
妈妈笑着说:“你真没出息,捡人家吃剩下的玉米核儿。”
事实上,肠粘连是因为上次动手术引起的,跟吃什么毫无关系。但是,我为了要讨好妈妈,就默认了她的指责。
妈妈若有所思地感叹:“我刚得了一笔稿费,为你动手术全花光了。小波,以后千万不要乱吃捡来的东西了!”
我知道是妈妈救了我的命,但见了她的面,还不好意思叫她妈妈。
第二次手术后,发生了一件事。
那时候,刀口总有个口子痊愈不了。我整天闷在屋里养伤,没人和我玩儿,闲得无聊,就独自一人在东房里点着一根蜡烛,放在窗台上。一不小心蜡烛倒了,将窗户上的大白纸点着了,那纸烧得很快,一下子就烧到了窗户上。我吓坏了,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可不敢告诉母亲,就偷偷溜到厨房,跟老保姆待在一起,寸步不离,心情紧张地等着最后的结果。
这是一个受到冷遇孩子的胆小。我把窗户纸烧着了,引起大火,却一声不吭地躲到厨房,心里紧张到极点,但害怕挨打,不敢告诉大人,只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终于,妈妈喊叫着从北房里冲出。她端着一脸盆水,朝已蹿到房檐的火苗使劲泼去,接着老保姆也提着一桶水赶来。幸亏发现得早,火被及时扑灭,只把窗户烧了一大片黑。
母亲瞪着我,气愤得脸都白了:“怎么回事?”
我嗫嚅道:“点了一根蜡烛,倒了,把窗户纸给烧着了。”
母亲吼道:“那着了火,为什么不跟大人讲?”
我吓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