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小学是中组部筹建的干部子弟小学,学生全部住宿,当时归华北局管。学校地处北京新街口崇元观,校舍很不错,国民党陆军大学一度曾迁此校址,九一八事变后,还曾被东北大学占用过。
学校大门面向正南,西式白色水泥筑造。进去迎面是一巨大的圆形水泥花池,盛开着一大团鲜花,左右各种着一排厚厚的小柏树。再往前是一排办公室,正中有门洞穿过。出门洞往前为一条路,中间穿过一栋栋东西走向的教室,从南到北有四五栋。
宿舍区在学校西部,礼堂在东北部。一条环型水泥路包围着教室区,水泥路旁长着一棵棵高大垂柳,柳条随风飘荡。
大操场在学校最北侧。南侧主席台后墙上还残存着蓝色的青天白日徽,依稀可辨。我们经常在这儿踢足球,享受奔跑撒欢的乐趣。西北角是饭厅,大师傅做的西红柿炒鸡蛋、韭菜烧对虾喷香可口,至今难以忘怀。
我对华北小学班主任剧老师至今也还清楚记得。她短头发,有两颗大金牙,酷爱抽烟,脸色黝黑,皮肤粗糙,嘴唇枯干。她看同学时,表情淡漠,不苟言笑,那一双眼睛像是豹子的眼睛,冰冷无情,在课堂上对不守纪律的同学,敢用教鞭戳。
我们住的宿舍有二十来人,一人一张白色小床,床四周有栏杆。一位年轻阿姨陪着我们住。阿姨个子不高,胖乎乎的,黑红的圆脸长得很甜,眼睛乌黑,嘴角老挂着微笑。她梳着两条小辫子,爱带着我们一起打秋千,打得很高很高。这阿姨晚上经常关了灯洗脸,我很有些奇怪,后来有同学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那是洗屁股。
我喜欢她又怕她,平日不敢多和她说一句话。
我还模糊记得班里几个同学的姓名:
一个叫齐凤书,是个瘸子,走路一拐一拐的,受尽了本班和外班男生的欺负,不知小孩儿为什么那么恨瘸子;一个叫周小周,圆头圆脑,像个娃娃,皮肤白白嫩嫩,煞是可爱,就是整天耷拉着长长的鼻涕,他跟人打架的一绝就是往你身上甩鼻涕;还有个叫方征,是演员方晓天的孩子,瘦小白皙,跟我关系不错,我和他为表示友谊,曾经掏出小鸡鸡对碰过——这象征着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还有一位上嘴唇豁裂的同学叫李春生,家住西便门铁道部宿舍。就因为嘴巴上缺一块儿,没人跟他好,视他为怪物。小孩儿对身体有缺陷的人似乎有某种本能的排斥。李春生能和我玩儿到一块儿。他曾用一块厚木板做了一支驳壳枪,跟真的一般大小,再染成黑色,送给我。
小学一年级是学校的最底层,二三年级的男孩子最喜欢欺负我们来开心取乐,显示自己的强大。那时我刚动完手术,身体羸弱,嘴巴笨,力气小,成为现成的袭击靶子。我的小人书会被高年级的无缘无故地抢走;我正玩儿爬绳,高年级的来了,吼一声就给我轰走;我在沙坑里费好大力气做的地堡、壕沟、公路,高年级的过来一脚就给踩瘪了;我走在路上,会被高年级的用猴皮筋射来的纸弹打中后脑勺。
两次开刀,把我这个七岁小孩儿仅有的一点点勇气全开没了。又是从托儿所直接进的小学,从没在胡同里待过,不会吵嘴,不会骂人,不会掐架,不会耍赖,不会吹牛……像一只毫无自卫能力的小兔子,自然就成了高年级孩子宣泄多余精力的对象。
打人对一些男孩子来说似乎有无穷的乐趣,跟吃香肠一样享受,特舒服。
我清楚记得,刚上小学不久,我就在厕所里被人打躺下。可能是课间上厕所的人多,这高年级的嫌我挤了他,一拳把我打倒在厕所地上的一摊尿里。那时脚底没根儿,一打就倒。我坐在这大片尿水里哭泣着,却没人理我。最后快上课了,我害怕迟到,只好自己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回教室,棉衣上沾着湿湿的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