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初中(1)

血与铁 作者:老鬼


为此,任老师对我印象特别好。她不知道我乐意欢迎外宾,乐意执行政治任务,这比在教室里听化学课有意思得多。

除了体育课,我最爱上的是政治课。我们的政治课本很厚,里面大都是革命先烈的故事。有方志敏被俘,敌人搜不出一点钱;有刘胡兰宁死不投降,自己躺到敌人铡刀下;有邱少云在烈火中一动不动,活活被烧死……另外还有一些回忆毛主席、朱总司令高尚品德的文章。任老师的声音跟小姑娘一样稚嫩好听,讲课时还总穿插着一些活生生的小故事、小细节,真实有趣、楚楚感人,极有吸引力。

在所有课程里,我最讨厌化学,可能我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学药品天生反感。一提这个酸、那个酸、氢二硫氧四之类的就头疼,考试常常不及格。女老师还偏偏爱提问我,让我站在全班同学面前露丑。我恨这个尖鼻头的化学女老师,她的鼻子像一种鸟的短嘴。

数学老师吴宏曼至少有七十岁了。他的秃顶光亮如镜,就剩下四周还有几根白毛;方脸大耳,红光满面;眼睛炯炯有神,总睁得像圆珠子一样;“X”他念“爱克西”,声音特洪亮;走路时挺胸昂头,迈着八字步;他原来是一位大学教授,当了右派被罚下中学来了,课讲得极好,清楚明白,饶有风趣。可就因为有一次我在试卷上忘了写名字,他就给了我一个零分,一点儿也不留情面,让我对他很不满。

生物老师很年轻,细高个儿,讲课滔滔不绝,话速很快。因他梳着大分头,还油光光的,我对他印象也不好。他讲米丘林学派和摩尔根学派时,明显偏向摩尔根学派,而贬低米丘林。在我心目中,米丘林代表苏联、代表革命,摩尔根代表美国、代表反动。我对他老贬低米丘林的说法非常气愤,后来忍不住还给他递过一个纸条,希望他言行一致,公平对待米丘林,别老偏向摩尔根。他在全班上念了我的这个纸条,很是不以为然。

我对物理课上的一些问题,总爱钻牛角尖,刨根问底。比如在真空中,大铁疙瘩和小乒乓球下坠速度一样,就让我有些怀疑,鹅毛一样轻的小东西,怎么会跟大铁块下落速度一样呢?还有铁制的轮船能浮在水上,可小铁盒为什么就浮不起来?我常常跟物理课代表范光义抬杠,辩得脸红脖子粗。

同学基本上都是平民出身,只有两三个干部子弟。全班就我一个住校,跟同学关系还是一般,算不上好。我对平民出身的孩子有一种本能的轻视,觉得他们就知道拼命用功、考大学,却缺少革命热情、不关心国家大事。

尽管嘴唇上都有了小胡子,我还天天都戴红领巾,夏天穿背心的时候也舍不得摘。除了入队比别人晚,要尽可能地多戴,以飨多年的饥渴外,还因为红领巾有革命的含义,是红旗的一角,是先烈鲜血染成的,戴上它心里踏实、舒服、陶醉。

这是一九六〇年的深秋。我上初中一年级没两个月时间,学校就开始核定粮食定量。

校领导在大会上说:由于赫鲁晓夫背信弃义,撕毁合同,我们又遇上了百年未遇的大饥荒,粮食减产,必须严格执行粮食定量制度。这次核定粮食定量,先由同学们按自己实际情况申报,最后由学校批准。

我那时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已看过大量的革命回忆录,什么《红旗飘飘》、《星火燎原》、《河北革命烈士史料》、《红一方面军长征史料》等等……我生在和平环境下却不喜欢和平,无限向往革命战争年代,那里充满了传奇故事和英雄事迹。

记得电影《保尔·柯察金》里有一个镜头:大街上孤零零走着一辆拉尸体的破马车,车上蒙着条毯子,露着几双死人的脚……这是苏联十月革命后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全国缺粮,天天饿死人。对这场面,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怕,倒挺向往的,觉得那很有吸引力。现在中国也处于困难时期,虽说不上饥寒交迫,也总算有了一点点残酷气味儿。啊,太好了!可以重蹈十月革命后的艰难岁月,过一过保尔·柯察金所经受过的苦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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