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使在人间

不再孤单的旅程 作者:(美)科林·塞尔


每逢年底的节假日,我的心情就非常糟糕。我父亲是在感恩节去世的,所以每当大家和亲朋好友在一起欢庆节日的时候,我却沉浸在缅怀亲人的悲伤之中。有一年,我决定去当一名义工,这样不仅可以帮助那些不幸的人,还能尽力让自己暂时忘掉那连欢快的圣诞气氛也驱散不开的、纠缠心头的悲哀。我志愿去一所当地的儿童医院,想把欢乐带给那些不能回家过节的孩子们。

第一天,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战战兢兢的。下午我被安排去探望病房里卧床不起的小病号,给他们读故事。我以前从来没真正和孩子相处过,更别说是生病的孩子了。我从游戏室门前走过,耳边传来一阵欢笑声,几个义工正在和一些大一点的孩子做手工,小孩子们在地板上玩赛车。我暗暗地希望自己能摊上这么个好差事,而不是去给一个病得连游戏室都去不了的孩子读故事。

我要去看的是一个叫乔纳森的小男孩,他得了白血病。我一跨进病房,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擅自闯入者,一脚踏入了隐蔽在医院白墙后面的这个陌生的世界。乔纳森正盯着电视屏幕,电视里弗莱德·弗林斯顿正不怀好意地在打他的朋友巴尼的主意。起先,我悄悄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我知道他也看到我进来了,只是我们两个谁也不好意思开口。我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肯定弄得他有点别扭。他的小脸苍白清瘦,头发都没了,脑袋上遮着顶帽子,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年仅8岁的孩子。我环顾四周,想找点什么东西帮我打破这尴尬的局面。终于,我一眼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娃娃,那是大兵乔,便伸手把它拿了起来。通常大兵乔都穿着制服,而这个娃娃身上穿的却像是一件医院里的病号服。

“这个大兵乔怎么了?”我问道,“他病了吗?”

乔纳森慢慢地转过头来,对我说:“嗯,和我一样。”说完,他又把头转向电视,接着看他的卡通片。

我闷在那里,根本没法给他读书,就那么坐着陪他看电视,直到按时离开。那天晚上,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空荡荡的。我一直想着那个生了病的戴帽子的小男孩。他那么小,小得难以承受这样的折磨,难以面对生死未卜的将来。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死亡是怎么一回事,担心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有勇气去面对死亡。乔纳森的影子一直浮现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有好几天的时间,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他那张苍白的小脸。一想到他,我的眼泪就涌了上来。

在那个假日期间,我作为义工被派到医院的许多部门帮忙。我抱过早产的婴儿,搂着那可爱又孱弱的小东西,哄他们睡觉。我还帮忙把一群坐着轮椅、拄着拐杖的孩子们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合唱团,在医院里做巡回演出,把欢乐送给他们的小病友。我甚至还去过几次游戏室,和孩子们一起用硬纸板和闪光纸做圣诞老人,在地板上用积木垒起一个小村庄。但每次去医院,我都要找个理由去探望乔纳森。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让我如此牵肠挂肚——也许是因为他看上去那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运,而我却一直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遭遇。自从失去了父亲,我就特别害怕死亡,尤其怕看到别人死去,甚至胜过害怕面对自己的死亡。

虽然我和乔纳森只有过短暂的接触,但看得出来,他是个勇敢的小家伙,从这个孩子身上我能学到很多东西。乔纳森慢慢和我亲热起来了。每次我去看望他的时候,都轻快地和他打招呼,还给他带去几块巧克力,就这样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僵局。虽然他从不开口说话,但每次一看到我就微笑着,脸红红的,就好像他对我做了什么错事似的。

有一天,我被派到候诊区给一群孩子们朗读故事。孩子们围成一圈迫不及待地看着我,我翻开书准备读小火车头的故事。我刚要开口,一抬头却看到乔纳森坐在轮椅上,眨着大眼睛,焦急地等我读故事。这是我第一次在病房外看到他。读书时间结束后,我推着乔纳森回到了他的病房。自从上次和我说大兵乔生病了以后,他再也没和我说过话,这一次他终于开口了。他和我讲自己的家,说他妈妈来看他的时候都是怎么哭的,还讲了他刚出生的小弟弟,“不像我这样总病着。”他告诉我自己从前可喜欢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上学了,说自己特别想像从前那样去公园里玩。接着他又说起了自己的病,说有一天自己会死掉的。听到他说这些,我难过地把头靠在他床边。他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说:“请不要哭。等我到了天堂成了小天使,我还会来看你的,就像你常来看我一样。”

那天晚上回家以后,我又看了一遍《美丽人生》。这个电影我看过很多遍,可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懂了它。我第一次意识到人应该为现在拥有的一切感到高兴,而不要总是为失去的东西伤心难过。每年的假日里,除了驱不散的忧伤之外,我仍然热爱我的生活,并不想把它弄得一塌糊涂。我怀念父亲,而且深知没有什么可以代替父亲在我心中的位置。但是我也明白如果父亲还活着,那我的生活可能和现在大不一样。我可能不会去上大学,那样也就不会认识我现在的丈夫了。接着我又想起了乔纳森,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友谊是否会改变或者将怎样改变我的生活。

在儿童医院里,圣诞节是让人格外兴奋的一天。和当地的一些庆祝场面一样,圣诞老人带着他的小精灵们来到了人们中间。圣诞老人和一些知名人士与孩子们握手,坐在他们身边,问他们感觉如何,想得到什么圣诞礼物,人人都兴高采烈,那一幕真是感人极了。甚至连那些不过基督教节日的孩子也加入到我们当中,和体育明星、电视明星握手,还一起分享了节日大餐。这是众人狂欢的一天,我非常想和乔纳森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我来到他房间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床上抹眼泪呢。

“出什么事了,乔纳森?”我赶忙问道。

“没什么。”他说,但我知道一定有事。

我坐在他床边,递给他一个棒棒糖。他摇头表示不要。

“你想让圣诞老人来看你吗?”

他还是摇了摇头。

“嘿,今天是圣诞节,你不应该这么不开心呀。”我说,“怎么才能让你开心起来呢?”

“我要妈妈。”他的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我这才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她不在房间里。乔纳森一直热切地期盼着和妈妈一起过圣诞,他已经念叨好几天了。可现在他坐在那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病房里,没有妈妈,没有小弟弟,没有任何人来陪伴,除了我。

“我保证她就快来了。”我努力安慰他说,“现在还早呢。”我偷偷看了一眼表,发现已经是下午4点了,心里忍不住着急起来。

“她不会来了。”乔纳森一边说一边用他弱小的拳头捶打着床垫。“我的小弟弟病了。她要在家里陪着他!这不公平!不公平!那我呢?我也病了。”

“我在这儿陪你。”我说道。

乔纳森没说话,但我知道他想让我留下。于是,我和他一块儿坐着看电视,讨论着是不是真的有圣诞老人。他的情绪不好转我就不打算离开。后来,我终于看到他脸上露出了笑容。

接下来的一周,我家有亲戚从外地前来探访,所以直到新年我才回到医院。回来的第一天,我被派往游戏室陪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下棋,他在一场可怕的车祸中受伤,现在正在康复中。三盘棋都是他赢了。他回病房后,我顺便来到乔纳森的病房想和他打个招呼,可他不在房间。我想他大概和别的义工在一起呢,于是又来到护士站,两个护士正忙着做记录。

“请问我到哪儿能找到乔纳森·波特?”我冲一个满头红发的漂亮护士问道。她看着我,好像实习生一样怯生生的。

她很快地瞥了我一眼,好像害怕直视我的目光,然后转身向她的同事求援。

“你是家属吗?”另一个年纪稍大的护士问道。

“哦,不,我是这里的一个义工。”说着我从台前退后了一步,让她看到我的蓝色围裙。

“前几个星期我一直去探望乔纳森,圣诞过后我就没再去过他的病房,想和他打个招呼。”

“对不起。乔纳森在圣诞节的第二天就死了。”

我愣在那里足足好几分钟,希望这个护士能够收回她刚才的话。可能是搞错了,可能根本就不是乔纳森,而是另一个生病的男孩。可能她把他和另一个病人搞混了——毕竟这里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接着,我想起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妈妈没来看他,他是那么难过。

“他死的时候身边有人陪着他吗?”我问道。

“是的,”她的回答让我如释重负,“他妈妈在他去世前的几个小时就赶到了。”

“谢谢你。”说完我转身离去。

“哦,对了,小姐,”护士突然喊住我,“你是那个义工吗,他的天使?”

“是……是的,我想他是指我。”

“他想把这个给你。”说着她递给我一个大兵乔,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乔纳森时看到的那个娃娃,只是现在大兵乔身上穿的不是病号服了,而是他的迷彩服。我匆匆离开护士站,走出医院,来到幽暗寂静的停车场这个没人能看到我的地方。我仰望着天堂的方向,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大兵乔,对着冬季寒冷的夜空,张开嘴默默地说了一声,“谢谢你。”我知道,我的天使正在那里看着我,就像他当初答应过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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