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啊，你曾劝喻我，我也听从了你的劝喻。

——旧约圣经《耶利米书》第20章7节

我们流连于大海的宫室，被海妖以红和棕色的海藻装饰，而一旦被人唤醒，我们就会淹死。  ——T·S·艾略特《J·阿尔弗雷德·普鲁夫洛夫恋歌》

第一章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觉得梦里的情景太让人害怕了。嗐，怎么说好呢？总的说来就是感觉很荒唐，一句话，就是挺奇怪的。

我做的梦是这样的：我梦见自己被带进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楼里去。一开始我明明记得是在自己家附近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走。可是走着走着，爸爸妈妈却变成了俩个我不认识的陌生男女。他们好可怕，眼神冰冷冰冷地直盯着我。我想，他们的岁数和爸爸妈妈该差不多吧？也许比他们还大一点。我当然挣扎着不肯跟他们走，这两个人就拖着我走，还推着我的背，硬把我带进那座楼里去。那座巨大的建筑我只在电影里看过似的，孤零零地耸立在荒凉的地平线的尽头。

大楼里出来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女人，把我们三个接到楼里去。她的年纪大约三、四十岁左右，可能和我爸爸妈妈的年纪差不多，没准还比他们年轻点。她的头发是褐色的，脸上的皮肤很白，眼珠是蓝的，一看就不是日本人。女人笑着不停地和我说话，但是梦中的我连她说的是哪国话都不懂，只知道她说的反正不是日语。不过，要说听不懂吧，又好像模模糊糊地懂点儿。因为还有一个做梦的我知道她在说什么。——欢迎你，卫。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跟我们一起生活了。

梦中的我只觉得她的笑脸像魔鬼或者什么妖怪一样吓人。但是还有另一个做梦的我在旁边冷静地观察着梦中的我和周围的一切。唉，怕什么呢！她不就是那个“校长”嘛。我总算记起来自己被带到“学校”来的那天的事了。除了“校长”之外，他们又把我介绍给那个戴眼镜的，有点胖呼呼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穿黑衣服的老太太。当然，他们就是管宿舍的老师和柯顿太太了。我已经认识他们了，因为认识了，也就不那么害怕了。但是另一个梦中的我还是对他们怕得不得了。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女巫手下恶狠狠的打手一样，吓得我真想立刻从这座大楼里逃走。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两个男女已经不见了。刚开始我还很讨厌那两个冒充我爸爸妈妈的坏家伙，可是他们不见了以后，我甚至感到有点想他们。我怕一个人被扔在这里，我越来越害怕。可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硬拉着我的手把我拖到屋子里面去，一路上我都急得要哭出声来。但是做梦的我还在一旁安慰那个梦中的我：哎呀，那有什么好怕的嘛。但是这个做梦的我慢慢地也被梦境中的恐怖气氛给感染了，只觉心里害怕得想叫出声来。在把我又介绍给另外五个人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怕得受不了了。

这五个人——在我的眼里，不如说是五头比较准确，其实是五头你想都想不到有多难看的动物——不，是怪物。该怎么形容他们呢？他们全身像是裹满了坚硬的泥做的壳，而外面这层泥眼看就要掉了似的，总之，这些怪物的样子那么让我觉得讨厌，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容。尤其是他们的那双眼睛，更是凸得鼓鼓地盯着我。眼睛、眼睛、眼睛、眼睛、还是眼睛。那五双眼睛像人的灵魂一样虚幻，又像十颗漂亮的宝石一样发出闪亮的光芒。这里已经不是我们平常的世界了，不是人待的地方了，我就像掉入了恐怖的深渊。我知道，这里是个魔鬼的世界。自己被人从爸爸妈妈的身边带走了，带到这个不知位于何处的，妖怪聚居的巢穴里来了。

就像做梦时常常发生的那样，我想大声喊叫又叫不出声音来。我怕极了，越来越害怕。我心里偷偷哭喊着：救救我，快来救救我，快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快来啊，让我回到爸爸妈妈那儿去！我要回家！但是还有一个正在做梦的我却在一边看着，觉得挺好笑的，说：哎呀，刚才不都告诉你了？你怕什么嘛！大家都不是怪物，都是人，而且都是一些你认识的人啊。你看，他们不就是史黛拉，还有“诗人”、“中立”、“家臣”和“王妃殿下”嘛。

是啊，这些人其实我都认识。他们五个不是什么古里古怪的妖怪，他们都跟我一样，是哪天被人从家里突然带走，送到这所“学校”来的孩子。可是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在那儿也不知道。在我眼里，周围的人和东西看起来都是充满恶意的黑咕隆咚的东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随着我接受这个事实之后，那五头怪物也慢慢变得不那么让人讨厌了，他们变了，变成了我熟悉的面孔，五头怪物变得和人一样了。——你看，仔细看清楚了。这不就是史黛拉、“诗人”，还有“中立”和“家臣”吗？另外还有“王妃殿下”。认清了每张脸，我心中才算松了一口气。而这时我也从梦里慢慢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