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和浩特知青力丁,十八岁,全连女生最高个,眉清目秀,非常漂亮。那天她感冒了,正躺在炕上睡觉。着火时,门外一女兵团战士说:“力丁,你身体有病,就不要去了。”从外面把门鼻别上。力丁想也没有想就跳起来,打开窗户,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这时,从大田运麦种的55马力拖拉机,径直奔向火场。很多人都爬上了拖车,力丁也随之爬了上去。
拖拉机司机唐山的兵团战士张金来决定迂回一下,踏荒直奔火场。但还没走多远,一股狂风裹着烈火浓烟扑将过来。这里正有一个坡度,拖拉机熄火,拖车缓慢后溜。张金来立刻跳下车,想在后拖车轱辘下面放块木头。却不慎胳膊被压在胶轮下面,大火瞬间将他们包围,张金来想跑也跑不了,被活活烧死。
拖车上的人见大火过来,赶忙往下跳,企图躲避。但他们跳下车后,四面八方已是一片火海,根本无路可跑。随着油箱爆炸,拖拉机的八个轮胎熊熊燃烧,跳下车的全部殉难。以拖车车厢为中心,四周散躺着二十多处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其中的力丁也如此。在绝望挣扎了几步后,很快倒地。火舌毫不留情地撕咬着她细嫩的皮肉,美丽的眼睛,娇嫩的嘴唇。干草烧得嘎嘎山响。姑娘的嘴唇咬着地上的草皮,双手紧抠着冒烟的热土。一个活生生的肉体,一个纯洁的灵魂,在忍受了挂在铁钩上的鸭子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之后,很快停止了呼吸。
只有没跳下车的刘效文、刘宝柱等三人幸免,他们趴在烤得炙热的车厢里,躲过一劫。这拖车是用铁做的,虽然拖车的四个轮子烧没了,拖车厢上的角铁融化,但他们三人却奇迹般生还,上述两人仅被烧成残疾。
当人们发现力丁时,她的面孔没有走型,还能辨认出来。全身还算完整,衣服犹在,胸前还别着毛主席像章。死后还是那么的圣洁高傲美丽。
“力丁!力丁!”
战友们在一遍一遍呼喊……
一位女兵团战士惋惜地说:“力丁呀,你感冒发烧,在家休息,也没人说你。如果让你去参加全团篮球比赛,也绝不会出事儿,你的命咋这惨哇!”
大火来得快,走得也快。当天刮着七级大风,速度惊人。大火吞噬完人之后,从四连北侧烧过去,直趋东南。不大一会儿工夫,浓浓的黑烟散去,四周开始明亮,被浓烟笼罩的蓝天重新呈现,明亮的太阳又普照着大地。
据一位参加者介绍,草原被烧成了一大片焦黑。此时地上已经没有了明火,依旧滚烫,余烟袅袅。只见远处东一片,西一片,仍有星星点点的小火苗。后来他才知道这都是人,是尸体上的衣服、鞋等在继续微弱地燃烧。
一片焦黑中,哪里有发白的东西,哪里就是尸首,全被烧得差不多一丝不挂。个别人的腋下还剩一块儿布条。杜恒昌静静地趴在地上,左脚掌上粘着一块儿熔化的胶鞋底儿。因火过得很迅猛,尸体并没有被烧焦。
幸存下的几个知青仿佛变成了从焦炭中爬出来的黑鬼,满脸脏污。他们被烧得懵懵懂懂,衰弱不堪,双手不约而同举在胸前,以减低手指头的胀痛。死人了!他们感觉像做梦一样,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战友们现在都永远没有了!个个呆若木鸡,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人肉、头发、棉布、胶鞋、塑料的恶臭气味。荒凉寂寞的山坳里,散躺着东一具、西一具的尸体,全像打足了气,白花花,肿得鼓鼓。这里面没有一个现役军人,唯一的连级干部就是北京知青杜恒昌。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救人的车辆陆续赶到。
牺牲的人一个一个被发现。死者什么姿势都有。其中最扭曲的是拖拉机司机张金来,他被烧得四肢扭成了麻花。装棺材时,让弟兄们费尽了力气,必须硬撅。
不久,当人们找到拖车上的锡林浩特知青刘宝柱时,谁也认不出他是谁了。他的脸像充了气一样,肿得圆圆滚滚,鼻子都被淹没,只剩了两个小圆孔。头脑尚清醒。
一个兵团战士问道:“喂,你是谁呀?”
“我是刘宝柱,咱俩睡一屋啊。”
战友噙着泪,用颤抖的哭腔说:“是宝柱呀,怎么一点儿都认不出来,完全变了个样儿!”他们几个小心翼翼地把刘宝柱抱上了链轨拖拉机。
赤峰知青王孝是回族人,送回连后奄奄一息,总说要小便,憋得难受,可又尿不出来。他的小便处已经被烧干焦。军医知道这孩子没救了,便用剪子把他小便剪掉了一截,像剪干香肠一样。这孩子不久就停止了呼吸。
此时此刻,哪还用什么指挥?没有人偷懒,没有人害怕摸死人,没有人趁机捡洋捞儿。平时刺毛捣蛋的,现在让干啥就干啥。知青们四个一组,每人抓着尸体的手或脚往车上扔,像扔麻袋一样,不分男女,胡乱地摞在一起。有的尸体烧得太熟,手一攥能攥出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