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该连指导员发现一〇五四高地上空的浓烟遮天蔽日，巍峨如山，感觉大事不妙，立刻挥手示意让前面队伍后撤。但已经晚了。

在火场附近，风向没有规律。刚才大火前进方向还距救火队伍有一段距离，转瞬间，风向突变，烈火突然转向救火队伍，嗖地烧到兵团战士跟前。一股巨大的浓烟烈火，裹夹着轰隆隆的呼啸声，包围了这批年轻人。

他们赶紧往回跑，可惜有些晚了。这里到处都是干草，没有石头坑，想逃也没地方逃。那厚厚的，浓浓的，炙热的可怕黑烟把他们镇慑住。这是死亡的浓烟，杀伤力巨大，把老鼠熏得吱吱惨叫。黑黑的让你变成瞎子，分不清东南西北；浓浓的让你呼吸困难，几秒钟就窒息。知青们一下子被它糊在里面，绝望地挣扎。尚在山腰及山头处的知青们赶紧转身回跑。

随着滚滚浓烟，一道道火舌，呼啸着，冲杀过来，有二三米高。光那声音就够吓人，像几千辆汽车的怒号，排山倒海一般，震耳欲聋。

这块洼地草势太茂盛了，又全部干透，随着一缕缕火苗升起，好似汽油爆炸，忽啦啦，顷刻变成熊熊火海。一长缕一长缕的火舌发出刺目光芒，从黑烟中腾腾往上蹿，仿佛无数条粗大的蟒蛇树起身子疯狂摇摆。

狂风嘶叫，热气流嘶叫，枯草被烧得嘶叫！数十名知青被团团围在里面嘶叫！

四连副指导员，原北京六中的知青杜恒昌还算有点儿经验。他是从场院走的，后来居上，跑进了第一方阵。大火来临之际，他没往后跑。憋住气，迎向火海，一口气跑到了火后面。到了一片刚刚被犁过的大田里，这里非常安全。可当他听见其他人呼救时，又返回进浓烟烈火之中救人。他拉出来一个后，满脸乌黑，脸上、手上烧起了大泡，样子吓人。烈火中有人惨叫，他又要冲进去救第二个。

有人对他吼道：“你不要命了？快回来！”

但杜恒昌没有犹豫，他又冲了进去。

这是飞蛾扑火，这是要陪战友同死。

被他救出的那位知识青年目睹副指导员的英雄行为，也激起了一股神圣的冲动，复又冲进火海，自觉与副指导员同归于尽。

三班长赤峰的胡国利也如此，明明脱离了危险，又冲进火海抢救战友，有去无回。在他的带领下，三班战士没有一个存活，全部牺牲。

塔拉身体较瘦弱，没有跟上队伍，比较靠后。与炊事班长王爱民在一起。前面战友被烈火包围时，她们还没下到洼地，仍在山坡上，位置较高，地上的干草不算茂密。

大火呼啸过来后，她俩本能地趴在地上卧倒，在烈火中坚持了那么一会儿。简直是在滚烫的铁锅上烤肉饼哇！场面恐惧之极。单那烈火发出的嘶叫声就足以让你彻底地懵了头。好像几千个铁炉子，填足了干牛粪，猛烈燃烧时所发出的轰响。几千个炉筒子烧红了三节，那是连钢铁也要变软的高温！

待最猛烈的火头烧过去后，塔拉清醒过来，把自己身上余火打灭，看见身旁的王爱民仍旧趴在地上，她的衣服在燃烧着，鞋也在冒烟。

塔拉赶忙帮王爱民脱衣服。她帮王爱民解开衣服扣子，双手扯下王爱民的衣服，咬牙让火苗和棉织物的红炭烧了自己双手若干秒钟。但王爱民没有救了，她却献出了自己的双手！

王爱民是林西县人，十八岁，身体较胖，油脂较多，不耐火烧。她脚上因患鸡眼在团里刚动完手术。连里没让炊事班救火，她却硬是跟着队伍后面，前来救火。由于体胖，胸脯、小腹、胳膊、腿被烧得直冒油。

同样地点，塔拉却由于干巴瘦，侥幸生存。

有时生与死就差那么一点点。可惜啊，王爱民距离安全地带也就二三十米远。她如果镇定一点儿找对方向，或许能闯过这道狭窄的死亡线。烈火厚度通常不过二三十米，憋一口气是能跑过去的。但她才十八岁，到草原才一年，哪里有这个常识呢？

大多数青年人什么抢救战友的壮举都没来得及干，什么打火的英勇事迹也没表现就倒下，猝然死掉。并不如宣传报道上所说的那样，奋力打火，高呼口号，反复冲入火海抢救战友。事实上，只有杜恒昌等少数几个有救人壮举，绝大多数知青都是在本能地逃跑。

这些年轻人到草原最多才一年，没打过火，毫无打火常识。他们不知道面临大火，往后跑跑不过大火与浓烟。只有往前冲，冲过火势最凶猛的一线倒有生还的希望。因为那草烧完后，火苗马上变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