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血色黄昏(24)

血色黄昏 作者:老鬼


这王连富一点儿也不傻。三连的石头堆又小又散,装起来很费事。我们连石头净是大块的,特好装车。好歹过去认识,抹不开情面,我只好同意。

“别看咱俩干过仗,你小子现在倒霉了,俄也不报复你。哎哟,你把俄打得浑身都是血印子,把俄手指头咬下一块肉!嘿呀,你属狗的哩?”王连富咧着嘴,脸上浮出一丝凄惨的表情说,“你看,你看。”

我看见他大拇指有一个黄豆大的小疤。

“俄后来是胃病犯了,让你捡个便宜。说实在的,不看你关进小牢房,整成这个屌样儿,俄非入价了你!哼,你刺毛,俄还刺毛哩!”

他装了满满一车石头,大摇大摆地下了山。

我的目标很明确,把所有石头坑里的石头都搬上来,之后申请回家探亲。

在烈日下干,在大雨中干(雨中干,出活儿,不晒,不流汗),在月光里干,一股凶猛的力气流射向哪里,哪里的石头就一块块掉下来。我的石头堆一天一天地增高。块的、片的、三角的、圆个蛋的,各式各样的石头组成一个又一个整齐的方阵。青蓝的、淡绿的、褐红的、泛着斑斑黄点的、包着一层乳白色皮儿的……巍巍一大堆。好欣慰啊!这大堆石头方阵,好似云蒸霞蔚,从稀疏的青草中徒然冒出。

那一块块刚敲碎的石块,新鲜、纯净、纤尘不染,并散发出淡淡芳香。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石头能冒出香味儿?后来才知道石头里能提炼出香料。

奋斗了两个月,手指头脱了皮儿,脚被砸肿,衣服破碎,纽扣全被扯掉,肚皮被石头划出道道血痕,塌了一层膘儿,脚趾甲盖儿先后砸掉至少三个,拦腰围的一条麻袋也给磨得稀巴烂……我终于把石头都抬上了地面。

要知道这一百五十多方石头是各个坑里最难弄上来的,个个都很大很硬,才剩在坑底,让我一个人弄。那么老大,你砸几百锤,它纹丝不动。名副其实的顽石呀,有的有半头牛大。现在全都化整为零,弄出了坑,黑压压的一片,雄踞山顶。当我双手抱着最后一块石头走出坑时,心甜如蜜。站在石头堆最高处,用肚皮狠狠一顶,大石头沉重地砸在石堆上。

躺在干燥的草地上,仰望着湛蓝湛蓝的秋空,无比酣畅!双手抚摸着已经磨出一层薄茧的肚皮,不由地浮起几缕怜爱。真没想到打石头,肚皮那么重要:装车靠它,抱石头靠它,码石头靠它……它里面装的只是凉水、干饼、玉米茬、老咸菜。成千上万吨石头就是这肚皮顶出来的。

还有那血管隆起的臭脚丫多么结实耐用!那长满黑毛的四十二厘米粗的小腿肚子也发挥了威力!

我相信力量,崇拜力量。能说会道的嘴巴搬不动大石头,皮金生之类弄虚作假,人前人后两副嘴脸,玩儿不转这些大个蛋。锡林浩特那几个精通跟上面搞关系的聪明之士也同样不顶。只有力量才能对付得了它们。

力量万岁!

我的长处是有力气,可以用力气达到自己的目标。比如为向党的四十岁生日献礼,曾一天砍过四百棵树,自信也创了全六十一团伐木的最高记录。

一天背两方多石头,小的要上百块儿,大的也要几十块儿。每背一块儿都要下蹲、抠抱、直腰、站起、走动等十多个动作,那一天就要干上千个动作。难怪这么躺着一动不动是那么舒服。

啪,把鞋甩掉,五个歪歪扭扭的脚趾头对着蓝天。我轻轻地搓着脚趾头缝儿,快活地哼哼着。

苍野茫茫,一望无边的寂静陪着我打盹儿。

回到连部,向连长汇报了山上的情况。王连长听说我干完后,十分高兴,眼睛闪闪发亮地说:“好你个林胡哩,两个月吃一麻袋粮食,不亏!一点儿也不亏!”

记得一九七〇年头一次打石头,五个人干了一个冬天才一百五十方。

连长马上叫文书韦小立给团司令部写请假报告,并让我去找赵干事具体商量回家的事儿。

赵干事听我说要请探亲假后表示:“这事得研究研究。”

“可你同意过呀。”

他诧异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同意过的?”

“那次你上山找我要申诉信底稿时说的,当时王连长也在场。”我不明白他是真忘了,还是有意搪塞。

“哼……”他的大金鱼眼警觉地注视了我一会儿,“有这事吗?我怎么一点儿都记不得了?好,你先回去吧!我请示请示,等有了结果再通知你。”

我又回到了石头山。

等了两个月也没结果。

逃跑回北京

任务完成后,可以休息一下了。我在破蒙古包里懒洋洋地混日子,终日以吃饭、睡觉为主,干活儿为辅。头发又长又乱,手成了黑黑的老鸹爪。赶车的开玩笑说我耳朵里的泥儿可以长出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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