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样的声明让大流士感到高兴。尽管这种想象充满了他的宣传,但这不属于他个人。如果它在所有雅利安人之中导致了对阿尔塔的崇敬,那么它也会引起一种更为严格的二元论教条。"不义与正义之人的命运是一对孪生子"--这不是大流士的话语,而是传说中最富有幻想力的琐罗亚斯德说的,他是雅利安人的预言家,他是第一个向人们揭示世界就是神与恶魔之间无情作战之战场的人。这场战争是所有事物之间的殊死搏斗,预言家在他新奇的学说中继续阐述,这种普世的循环并不会像人们通常假设的那样永远继续下去,而是会朝向一个有利的结局,在这个时候,宇宙的启示指出真理会消灭所有谬误,并在其废墟的基础上建立永久和平的王国。掌握着这最终决定性胜利的是生命、智慧和光明的主宰阿胡拉马兹达神本人--而不像有些伊朗人通常所认为的那样,是众神灵之一--他是至高的、全能的惟一,而不是受造的上帝。从他开始,如同火焰从一座灯塔传递到另一座灯塔一样,各种善行传播开来:从他永恒的光明中产生了六种主要的发散之物,它们是阿胡拉马兹达神座下六位神使,这是神圣的永生者;53还有更为广泛存在的一类善灵;充满众多美好之处的世界;植物和动物(特指那些终日忙于捕食各种来自黑暗势力的昆虫及其虫卵的刺猬一类动物);忠诚而且永远正义的狗;最后才是造物中最为高贵的人类自身。"不要堵塞自己的耳朵,要倾听福音--用聪明的头脑注视明亮的火焰!"这就是预言家的宣言,警示人类面对伟大的裁决。"你们可以选择自己想要追随的信念,每个人都拥有由强大的生命考验所赋予的自由。"54选择错误,就会走向谎言、走向混乱;选择正确,才会通向有序、宁静和希望。大流士是第一个重视这种伟大的和平的人,而正义的宗教可能为他个人的目的服务篡位者么?我们无法真切地知晓。琐罗亚斯德早期的历史及其学说对于他自己的信徒来说也是一团迷雾。这名预言家刚出生时是惟一不像其他婴儿一样啼哭反而发笑的人;人们认为他三十岁那年第一次看到阿胡拉马兹达神的幻象从河水中浮现;他最后在七十岁的时候死去,一名刺客用匕首杀害了他:这就是被崇拜者保留下来的一点点生平碎片。但是一旦涉及他所生活的年代、地区,人们就各自持有完全不同的看法:有人将琐罗亚斯德看作与时间一同产生的人物,另一些人则认为他生活在阿斯泰厄吉兹国王统治的时代;55有人认为他从小生活在大夏,其他人则认为他生活在草原地区。但有一点所有人都承认:那就是他既不是米底人也不是波斯人--他的教诲最初只是从东方传到扎格罗什山区。56
但是这有什么作用?毕竟居鲁士所建立的帝国显然不是神权政体;而且永远不会在任何真正意义上成为一个"琐罗亚斯德教"(拜火教)的国家。波斯人仍然继续崇拜他们古老的神祇,向群山和溪流表示敬意,并在他们国王的陵墓之前用马匹作为牺牲。但由于阿黑门尼德宫廷在他们大部分的仪式中保留异教成分,同样也不会从主流情感中完全去除琐罗亚斯德教的教义。正像在伊朗东部各个王国中,这位预言家的一神教信仰仍然有力地控制着一切,在西部,阿胡拉马兹达神也一直被作为最高的神崇拜。在波斯民族的异教信仰和琐罗亚斯德的教义之间并不是一种相互竞争的关系,相反,更是一种配合甚至融合的关系。二者来自于相同的宗教冲动表达,这种冲动已经产生了数百年,直到波斯人征服世界之时,仍然保持了发展的状态。尤其是在那些掌握着最为玄秘和神圣的知识的祭司与琐罗亚斯德教士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人们甚至不清楚哪一个教派最先提出要永远同各种爬虫作战,谁最先穿上白色长袍来标志自己的身份,谁最先将同伴的遗体暴露在高处等待鸟类和狗来吞食(这种做法在波斯人看来非常可怕,是为弑君者准备的命运。)这样,伴随着对善神阿胡拉马兹达神自身的崇拜,产生了两方面的影响。米底人和波斯人的马兹达信仰不仅没有将他们和东方的兄弟部族分离开,反而成为他们联合统一的源泉。居鲁士非常重视这样的结合。他希望,在伊朗各族人民之上建立的这个空前的统治具有更大的戏剧性,曾经采用某些来自本民族腹地的古代风俗。为了照顾自己在帕萨尔加迪的部族远离粟特人的侵扰,他曾经下令修建三座惊人的建筑物:这是一些石头建造的巨大火坛,每一个顶部都凿成大而深的碗状,用来承装永远燃烧的白热灰烬。57火对所有伊朗人来说都是神圣的,但是任何人都不会比琐罗亚斯德本人更加崇敬,他教导人们火焰正是正义和真理的象征。他的信徒们将每日朝圣火祈祷看作是必修课,居鲁士在征服东部的过程中一定亲自见证了这些崇拜的场景。毫无疑问,波斯人"反对将死人的尸体焚烧或者其他污染火焰的做法",源于琐罗亚斯德,一位吕底亚学者这样评论,这是非雅利安人中最早有关这位预言者的记载。58居鲁士建造的火坛上的火焰升向波斯湛蓝的天空,的确照亮并突现了新教条--但是它们同样有助于传播另外一种非常不同的训示。居鲁士无意间找到了自己权利的最好形象。有什么样的方式能比火焰更好地表达皇家的伟大呢?甚至那些不了解伊朗人习俗的外乡人也可以很容易看出这样的概念。很快,类似的圣所开始在帝国境内的各地出现,祭司们守卫着这些火焰,只有在位君王驾崩时才会熄灭这些象征阿尔塔神和波斯国王统治的火焰。
现在双手沾满皇室鲜血的大流士开始着手建立天国和人间两种秩序更明显的一致性。他将一切任何已获得和拥有的事物,归因于对阿胡拉马兹达神的热爱:"他令我得助,其他众神也是,我不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我也不是走上歧途的人,我也没有什么不当的举动。"59大流士当然反对了太多此类说法。但是作为一名弑君者和篡位者,他无可选择。他声言拥有王位的理由太过牵强,几乎无法依靠它来为自己的政变作辩护。必须很快地策划另一种合法化的手段。这就是大流士坚持认为自己的角色是上帝选定的--这一点远远比居鲁士和他的子孙们的要求更为急切。究竟这位上帝是他祖先神谱中的阿胡拉马兹达神,还是琐罗亚斯德所宣称的至高存在者,这一点即使不甚明了也会让这位新王觉得满意。模棱两可自有它的用处。最重要的本质是大流士对自己人民的各种传统表示敬意--他在尼赛亚平原上的情况证明这是完美的表演,一切就这样发生了。昏沉沉的西基阿沃提什高高矗立在平坦的原野上,在此以北大约十五英里的地方,隐约可见整个扎格罗什山脉中最为神圣的山峰--"诸神宫殿"比西顿(Bisitun)双峰耸立。60在此,离伏击巴尔迪亚不远的地方,大流士像所有波斯人和米底人一样在圣洁而纯净的开阔地奉献了牺牲。然而这次严峻而具有历史意义的谋杀,以及刺客们的安排,应当能召唤到琐罗亚斯德教徒们的协助,而大流士的宣传潜力也得到了发挥。根据教义,从阿胡拉马兹达神发生出来的座下善神有六个,而在大流士反对谎言的战斗中的助手也有六人。人们对这种巧合或者雷同现象的思考会有助于新国王统治的巩固。尽管大流士不是居鲁士的儿子,但是他可以表现成为给人无限想象的其他人物,例如伟大的主阿胡拉马兹达神自身的代理人。
这样将他自身权利和某个普世上帝紧密统一在一起的做法是种充满了未来感的做法。篡位者们声明其行动从远古时代开始就得到了神意的认可,但是从来没有堪与阿胡拉马兹达神所提供的相提并论。大流士以其标志性的勇敢而富有创造力的个性开始飞速利用这一事实。他从谋杀与篡位的指控中为自己创造了一种少见的合法性;从弱小中为自己铸造了此前所有统治者所未曾拥有过的力量。
这惊人的野心如此令人迷惑,以至于等待它实现所需要的时间太久而令人失去耐性。而选择阿胡拉马兹达神不容许犯任何错误:只要稍有闪失,大流士就会一败涂地。而当他和其他叛乱者还在米底积蓄力量之时,有关帝国对政变反应的令他们担心的消息就传来了。同波斯相邻的另外一个古老王国埃兰爆发了公开的叛乱。在世界上最大最富庶的大都市巴比伦,位于今天巴格达南部。有报告显示出现了一个冒名者声称继承空闲已久的王位。突然之间,波斯帝国看起来并不是为人类带来阿尔塔神的世界和平,而仿佛即将解体,迷失在漫长的阴影之中。对自称为光明战士的大流士来说,最后的考验迫在眉睫了。他和整个中东地区的命运都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通向巴比伦的道路等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