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而外,这些作伪仅仅掩盖了一项更隐秘的真相。到了公元前521年的夏天,除了在埃兰和美索不达米亚地区还有零星的"丛林山火",大流士的全面胜利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了:他保证了自己的王冠稳固,也为波斯人民保住了对全世界的统治。大流士常常宣称,除了像他这样强大的人还有谁能够成为阿胡拉马兹达神所钟爱的呢,还有谁能够获得这样惊人的成就呢?他用一系列著名的安排努力地构建了统治的丰碑--这是一些超凡脱俗的引导行为证明的。它们显然并非巧合,例如神圣的山峰比西顿曾经见证了他处死高墨达以及战胜弗雷奥尔蒂兹两件事--这都是大流士夺取王位的转折性事件。这位新国王希望将他战胜谎言的战斗加以神圣化,恰当地选择了利用这样一些惊人事件作为舞台布景。甚至他在波斯取得最后胜利之前,就已经派人在比西顿修建工程加以纪念。有史以来第一次"在血染的山岩上像书页一样铭刻"16,用书面形式将波斯语加以镌刻。大流士将世界从邪恶中拯救出来的故事实在非常重要,不能仅仅依靠祭司们以令人相信的方式加以复述。只有坚固的石头才能充当记录这一史诗的圣地。"如此一来,我在世的时候,人们将它镌刻在石头上并到处传诵,后世则可将铭文拓印下来,传递到每一个省份。"17帝国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可无视大流士的丰功伟绩。
尽管国王尽力向世界四方到处宣扬自己的功绩,他也一直设法让自己远离叛乱和战争带来的纷扰。人们应该在比西顿山峰的峭壁上看到他的意图附有插图来加以说明,这些巨大的插图浮雕旁边都带说明性的楔形文字。隐约可见一个巨人一样的大流士像,脚下踩着惊恐万分似乎就要粉身碎骨的高墨达,而在他的面前是一列形如侏儒身陷枷锁的谎言国王。征服者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如冷酷的将军一样没有笑容,只有平静、尊严、高贵和冷静;虽然浮雕中表现的是正在为他们的英雄庆祝胜利,但却衍生出一种超越时间的秩序感。这强烈地偏离了王家自我宣传的常例。原先亚述诸王表现自己征服他们的敌人时,最为夸张的手法只不过是刻画各种攻城武器中那些鲜血四溅的细节,描写败退的敌人逃走的场面,展示成堆的战利品和斩获的首级。但都没有像比西顿山这里如此独特的手法。对大流士重要的并不是战斗本身,而是他赢得了这次战役;并不是战场上的血流成河,而是在血迹干透之后,一个和平时代的到来。的确,战胜谎言国王是一场重大而惨烈的战役,由于它证明了大流士一向主张正义,他是阿胡拉马兹达真正的拥护者,因此新国王要求将这些细节记录下来并加以宣扬。无论如何,他再也不可能准许将自己的形象表现在无关的事件之中。作为一名普世的统治者,如今他已经超越了这些事务。正如同天主阿胡拉马兹达高居于尘世秩序之上,因此作为他的代理人,波斯的国王一定要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从本质上来说,历史被带到了一个辉煌的终点。波斯帝国既是历史的终结也是历史的总结--假如不是真正的宇宙秩序的保卫者,又有什么能够在其自身中包含世间万物的局限性并主宰这一切呢?如今大流士成功地将这样一个统治权从谎言中拯救出来,它将能够经受住所有永恒价值的考验:无限的、不可动摇的,它是真理的瞭望塔。
当然,除此以外,历史洪流仍然滚滚向前。公元前520年,尽管大流士在比西顿修建的工程仍然在艰苦地进行着,桀骜不驯的埃兰人再次发动了叛变。狂怒的大流士用新的惊人词语对他们发出了诅咒,他咆哮道:"那些埃兰人没有信仰,他们不尊奉阿胡拉马兹达神!"18这次,指责一个民族忽视本不属于自己的宗教信仰这种做法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在此之前,大流士一直谨慎追随着居鲁士的政策,向来非常注意尊重异族的神灵。现在他向世界上那些臣属的民族表达了一个严格而全新的警告。如果有人胆敢悍然背叛阿胡拉马兹达神指定的秩序,他们就不仅会被认为是谎言的信徒,而且还是恶灵和魔鬼的崇拜者。相应地,那些对这样的人发动战争的人则会被认为会"在活着和死后都得到神佑"。19生前得到荣耀,死后进入天堂:这就是大流士给他的手下许下的诺言。这个宣言非常有鼓动性。当大流士的岳父带领一支军队进入埃兰地区,他能够果断地立刻粉碎叛乱,速度之快如入无人之境。埃兰人从此再也不敢挑战波斯国王可怕的强权了。这实际上就是世界上第一次圣战。在这场遥远而难以记起的战斗中,留下了某种至关重要的线索。大流士通过考验宗教潜能的界限,推出了一项戏剧性的创新。其中蕴含着某些极端思想的种子:异族人应该被看作是异教徒,应该打击他们;参战的勇士应该获得进入天堂的允诺;以神的名义进行征服战争应该是凡人的职责。虽然大流士发动了对埃兰的侵略战争,但是他也没有打算强行将自己的宗教推行到剑锋所指的地方;这种想法在当时的时代精神看来还是完全陌生的。但无论如何,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大流士只不过是它降生时的助产士而已。他将帝国看作宇宙、凡人和政治秩序的融合体的观点被证明将产生惊人效果:这不仅成为他自己统治的基石,还是普世秩序观的基础。居鲁士所创立的统治被保存下来免于解体,现在实际上它被重新建立起来--这是一个世界性的君主权,重新得到了保证,将要为世界带来和平。
虽然大流士的篡位活动产生巨大的震动,但是他绝不是要这样闹个天翻地覆,而是恰恰相反。历史上近东地区各个古代王国,将最后的时间消耗在了叛乱之中,现在它们都被一个跨国终结者所消灭;而大流士虽然是将它们最后送入坟墓的人,现在还纵容着这些古老的幽灵。虽然波斯人在必要的时候非常残忍,但是他们并不希望出现暴力的革命。新国王虽然开始着手建立自己新的统治秩序,但他还是使用各种过去的事物来装点自身。埃及继续由一名法老统治着;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巴比伦也要有一名国王;米底则要有一名自称是阿斯泰厄吉兹家族后人的人充当国王。大流士不仅担当这一切,而且他还是"众王之王"20:这是他最为耀眼的头衔,并非因为他将这些异国的土地看作自己的国土--尽管他也这样看--而是因为这是保证他展示王权的精华。所有这些曾经有过的王冠都被认为由于他个人而获得了神圣性。他是"圣王"。
如今所有人的地位都被降低了。包括那些从前的贵族们,包括那些此前在波斯拥有最高且最为荣耀名号的人,甚至另外六名同谋者,也仅仅被授予"班达卡"头衔--意思为国王的仆从。而其他在内战中遭到屠杀和受到大流士无情军队威胁的贵族们,都不敢再提出任何要求得到王权的争论了。大流士自己在巴比伦统治没几个月,就快速迁回了故乡。在被打败的埃兰人首府苏萨,国王下令铲平旧城的大部分并修建宏大的新王城,这是一座用来轻视本地的建筑;因为它并不是按照自然的地形加以修建,而是建在人工平整过的地面之上,地基由砂岩和砖块加以奠定。大流士对这座匆忙建立起来的新都并不满意,马上开始在波斯本土寻找合适的未开垦地点,希望另建一座更大的都城。他在帕萨尔加迪以南大约二十英里的地方选定了一处地址,大流士虽然对帕萨尔加迪继续保持尊重,但是这座城市同居鲁士的关系太过紧密,就如同其私人领地一般。大流士需要一座仅仅属于自己的舞台;这个地方已经被他的荣耀所照亮。这就是"仁慈山",此山的名字看起来多少有点讽刺味,因为瓦希兹达塔等反叛的贵族正是在这座山脚下被钉上了木桩。如今,就在紧邻山坡的地方,大流士下令修建大规模的梯田状台地,这些平台正合适远眺脚下的杀戮之地,"美丽而壮观"21--真乃世界帝国首都最合适的基地。
大流士为它命名"帕尔萨",如同波斯全境都被微缩并保存在他的城墙之内一样。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他的确如此。国王对中央集权的追求是无法满足的。这座很久以后被希腊人称为"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的城市是被修建起来当做神经中枢、能源中心和陈列馆之用的。不仅有波斯,整个王国广阔的统治范围都被纳入到一个巨大的行政单位中,其核心自然在国王本人身上。大流士在他统治的前几年中白手起家支持起这个帝国;他再也不用看到这个帝国遭受崩溃的威胁。依靠这与生俱来的活力,他又投身于远远超出任何君主曾经面对过的管理任务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将世界的立脚点建立在一个健全的财政状况之上。正是这项任务的挑战毁灭了冈比西斯和巴尔迪亚;但是大流士再次证明了他拥有与其野心相配的天赋。在冈比西斯统治时期最后几年中困扰帝国的财政危机轻松地得到了解决:曾经在居鲁士和他的儿子们统治时期流行的贡赋系统濒于崩溃的状态得到了有效组织和改革;各个省份直到世界尽头地区中的赋役得到了认真的管理。这是一项前所未有的功绩,是一项注定要在未来几乎两百年的时间中成为波斯国力基石的政策。大流士不仅以其军事天才和宣传天赋拯救了波斯,更重要的是他在财政政策方面所作出的勤勉统治,将帝国从悬崖边缘拉了回来。如果说波斯波利斯和苏萨等地不断升起的光芒大声地宣扬了他的统治,那么,在建筑物之间悄悄走过,背负着沉重的文件、书板和图纸的身影--那些在王宫中工作的行政人员们也在做同样的事。波斯贵族们在大流士背后悄悄嘲笑着,讥讽他们的国王是一名"商人"22--但是帝国,乃至波斯的伟大成就如果失去了斤斤计较的精神,将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