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奈德不耐烦地向我摆摆手,说:“她没事,不用管她。不过医生希望她多站一站。”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她依然站在那里,看上去一脸疑惑和沮丧,就像一个刚刚学会借助床栏杆使自己站起来,但却又不知该如何坐回去的婴儿一样。
斯奈德先生不再理会她,两腿大张着坐在长沙发椅上。他的大肚子像行李袋一样填满了他双腿之间的空间,整个身躯就像穿着一件假肚皮的小丑衣服一样笨重。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我们在这个房子里已经住了四十年了,”他对我说,“一九四三年,我们花了四千美元买下了这幢房子。你肯定从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便宜的房子。现在这儿值十一万五千美元。这还只是地皮钱,不算房子。他们可以把房子推倒,然后在这里随便盖什么都行。天哪,她拄着拐杖居然进不了卫生间。隔壁伦纳德家的房子差点卖了十三万五千美元,可惜没能达成交易。这几乎击垮了他。我真为他难过。房子烧了,老婆也死了。”
他一直不停地说,我则用心记。这比我想象的要好。我原本以为要扯上几句谎话,才能巧妙地把话题从伊莱恩的下落引到隔壁的谋杀案上,但坐在这儿的这位奥里斯·斯奈德先生却主动将此事和盘托出。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看着我。
“你已经把房子卖掉了?我看到了房前的横幅。”
“卖了,”他心满意足地说,“等孩子们把这里收拾好之后,我们就搬到养老院去了。我们已经预定过了。她年纪大了,有一半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如果这里发生了火灾,她只能躺在这里干等着被烧焦。”
我扫了他老婆一眼,她的膝盖明显有些弯了。我真担心她会昏倒,但他似乎却不怎么在意她。她似乎就像客厅里的一棵树一样。
斯奈德继续他的演讲,仿佛有看不到的听众向他提出了问题。“对,我把它卖了。她可能会大发雷霆,但是这房子在我的名下,我才是真正的主人。当初是我付了四千美元买下来的。现在我认为这是一种回报,不是吗?”
“不错呀。”我边说边再次看了他妻子一眼。她的双腿开始颤抖起来。
“你为什么不回到床上去呢,梅?”他说道,一边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一边看着我。“她耳朵背,一会儿能听见,一会儿又听不见。上星期她把拐杖挂在杂物间的门上,站了四十六分钟才把拐杖拿出来。你说她呆不呆。”
“需要我扶她到床上去吗?”我问道。
斯奈德挪了挪屁股,侧身站了起来,朝妻子走去,并冲她大声喊道:“去床上躺一会儿,梅。过会儿我会给你拿些蛋糕吃。”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脖子看,但我敢说她肯定听清了她丈夫对她说的话,心里有些不快。
“你为什么又开灯了?现在还是大白天呢。”她对他说。
“不就是五分钱嘛。”他回答道。
“什么?”
“我说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你该上床睡觉了!”他大声喊道。
“好吧,”她说,“我想我也该休息了。”
她费力地把拐杖转过去,吃力地移动着脚步。她的眼睛扫过了我,似乎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我。
“你是谁?”
“是个女的,”斯奈德插嘴说道,“我正在和她说伦纳德的倒霉事。”
“那你告诉她我那天晚上听到的声音了吗?叮叮当当的,害得我一直没睡好。好像是往墙上挂照片的声音……砰、砰、砰……我必须得吃颗药,那声音让我头疼得厉害。”
“那不是同一天晚上,梅。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可能是同一天晚上,因为当时他并不在家,这种事当然应该由他来干。还有,窃贼才不会跑到别人屋子里挂什么照片呢。”
他又抬头看了看我,并用食指在太阳穴边上绕了绕,暗示我她精神有问题。
“砰、砰、砰。”她边走边喃喃自语,拐杖杵在面前像个衣架一样。
“她的官能全部丧失了,”他回头对我说,“经常小便失禁。我不得不把餐厅里所有的家具都搬出来,然后把她的床放在橱柜旁边。她让我整天都神经紧张的,我倒宁愿和一堆肉生活在一起。”
“谁在门口?”她肯定地问道。
“没人,是我在自言自语。”他回答道。
他踉踉跄跄地跟在她身后走到门厅。尽管他啰嗦个没完,但有他在还是让她心情平静了一些。在任何情况下,她似乎都不知道他那一肚子的怨气或他那有点儿苛刻的态度。我在想,他是不是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用了四十六分钟才把卡在杂物间门上的拐杖拿出来。婚姻是否最终都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曾见过老夫老妻相互搀扶,蹒跚着走过街头,但或许他们关起门来也会吵架。我已经结过两次婚了,但每次都以离婚而告终。有时我会为此而深深自责,但是现在我也不知该怎样做才好。也许离婚对我来说并非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就我个人而言,我宁愿一个人变老,也不愿与任何一个到目前为止我所见到过的人白头偕老。我并不觉得孤独、不完整或不充实。但我也不想过多地谈论这一话题。这可能就是其他人,尤其是男人,对我敬而远之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