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部分(6)

布拉格:一座城市的幽暗记忆 作者:(爱)约翰·班维尔


午餐。啊,也许这正是谈谈捷克饮食风格的时候,然后才能说那些更有味道的题目。我的捷克朋友们,我非常在乎你们,不想得罪你们,所以,请明智地跳过下面的这两段——我事先可是提醒过你们的。我在世界许多地方都吃到过糟糕的饭菜。多年前我在伦敦一个朋友家吃过一盘通心粉,上面布满了牛腰肉丁,做得难吃极了,那是格鲁博小姐的手艺。说真的,那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在一个离布达佩斯不远的可爱小镇有一家旅店,我曾在那儿面对一只热气腾腾的大盘子,上面是鹅肉片、捣碎的土豆和泡菜,三者交相辉映,共同构成了三级渐变的灰色度,而且还闪闪发光。一个绚丽的秋日下午,在奥加卡,我看见午餐的小盘子里装着还算悦目的绿色拉,想都没想就吃了下去,结果不知道是哪一只大肠杆菌竟然顺着我的消化道一路穿梭,像粒墨西哥跳豆一样忙个不停,贴着我的肠壁有三个月之久,时不时地在里面弄点儿事情出来。就不必说我在布拉格的饮食经历之惊险了,和它们也不相上下。事实上,有那么几年,我在那儿也吃过几顿美味佳肴。众所周知,人们对巴伐利亚的饮食评价甚低。不过,一般而言……据说……我个人觉得……就是……捷克的饮食吧……那个……可真不比巴伐利亚好多少。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在德国东南部雷根斯堡市的一家德式小酒店……算了,那是另一个故事,在另一个城市。①     捷克人和巴伐利亚人毗邻而居,两国有许多难以解释的共通之处,他们最喜欢的食物莫过于布丁了。其微妙之差似乎只在于它们一个好像我们小时候叫的“纳可乐”—— 一种坚硬的弹子,一个好像那种被水浸坏了的网球,不过,它们的质地和口感应该相差无几。捷克布丁的黏度变化较大,从最一般的面包布丁到土豆布丁,通常会配上一种闻起来有股泔水味的白色泡菜,此外,还有一种较为少见的水果布丁。也许捷克布丁最令人惊讶的就是它的黏度了。这小东西坐在盘子里,又白又嫩,胖墩墩热乎乎的,倘若你胆敢举起餐刀去切它,刀锋肯定会被那股多情的黏力紧紧地缠住,布丁上切开的刀口会发出叽叽咕咕的响声,刀刃一离开,切口会马上复原,粘合在一起。许多食物都可以给布丁做配菜,无论是最为普通的热狗还是较为厚实的煮熟的牛肉片。它也可以有单独为其准备的配菜,比如丝梅特纳,这是一种又酸又甜的调味酱。那天,在“金色老虎”——姑且是叫这名字吧——食物的简单粗陋令我们大为惊诧,盘子里只有几根苗条得让人忧虑的烤香肠,还有一块厚实完好的黑面包,被泛着气泡的金碧辉煌的捷克啤酒浸湿了,闻起来很像盛夏季节被热浪烘焙的草地的气味。当然,当然,除了这次,还有别的进餐时刻,噢,记忆女神转移了她的视线……

午餐之后,我们觉得不妨去参观一两个画廊。G. 在旧金山的当代艺术展览馆工作过,对具民族特色的艺术珍品颇感兴趣。教授又轻轻地咳了一声,又伸出指尖推了推眼镜横梁。主要的展览馆……包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国家博物馆……从70年代起就已经关闭了,他如是说。关闭博物馆没有任何理由,倘若去询问布拉格的那些“不知名的权威们”,他们会用一套陈词滥调对付你,那些说法既不新鲜尖锐也不迂腐简单,反倒充满活力,不是轻蔑地不予理睬,就是言辞极为无礼,同时又小心地保持着表达的含糊,振振有词地宣称整理和修复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中。可惜,从未有过任何积极恢复的迹象。当教授与其他学者为近10年来艺术创作的停滞而忧虑时,他们受到警告的次数也便随之增加。

谈及艺术建筑时,教授要带我们去看看圣维特大教堂。我们再一次登上荷拉德卡尼小山,奋力爬行在花岗岩的台阶上,小说家古斯塔夫 · 梅利克会以其惯用的开玩笑的方式这么写:“四个人鱼贯而行,后面人的脑袋瓜顶着前面人的脚丫。”下午的太阳隐到了密云的背后,阴霾的天空飘落大朵大朵的雪花。在我们眼前,大教堂高耸挺拔,直插云霄,“美得疯狂”。菲利普 · 拉金喜欢把大教堂描绘成一艘长着尖塔顶的大船,搁浅、停靠在百塔之间,四周是气浪喧天的暗礁——那些珊瑚色的巴洛克式宫殿。大教堂也是出手大方的查理四世不惜重金给布拉格留下的一份礼物,1344年开始动工,到1929年仍未完工——不知是否有人曾认为这样的建筑物还有完工的时候。第一位建筑师是法国阿拉斯布市的马太。金色大门由三道哥特式拱门组成,上饰精细的边带,出自彼得 · 巴雷之手。仰头远视,整个教堂似乎正以飞快的速度刺向云霄,直入虚无之境。说到建筑物上的怪兽饰,另一位不为布拉格认可的儿子里尔克称其为“漫画、丑像”;对那些怪兽饰,我一直有种疼痛感。塞弗尔特在《登查理石桥远眺》一诗中写道:

有些时候 城堡

和大教堂

闪动着幽昧的奇丽

那些砌墙的石

黑沉阴暗

仿佛采自月宫

我们走进教堂,刹时堕入巨大而悠远的寂静之中,无声的影子、古老的气息,冬日苍白微弱的光线从头顶的玫瑰花窗渗透进来,我无声地抬头仰望,褪色的玻璃窗显得过于华丽了。诗人阿波利奈尔在《地区》中,有一首《登荷拉德卡尼山》,写他在某一时刻体验到了一种现代人的恐惧,塞缪尔 · 贝克特将其翻译过来:

在圣维特的玛瑙里

看到自己的样子

真是令人心惊

那就是你悲哀欲绝的时刻

就像大白天里

那个疯狂的拉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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