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视着他们,一直到他们拐过街角,走到高街。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她不能整天坐在这里,紧贴着墙,好像那是一个避难所,是这个漂浮的世界里一个坚实的存在。她想起了班扬①说过的话,然后发现自己大声地将它们念了出来:
"有人也曾希望,有另一条路通向他们父亲的家门,希望他们可以不必再费力爬过山丘或者山峰,但是那条路还是那条路,总会有尽头。"
她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让她感到安慰。她并不特别喜欢班扬,也不知道这些话为何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脑海现在被失望、愤怒和恐惧占据了。但是,在回到火车站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段话,好像这些话就是这样重复表述的,如同她正走着的那条路,无法改变且无比坚实。"路还是那条路,总会有尽头。"
①班扬(JohnBunyan,1628-1688),英国散文作家、传教士。
3
工作的时候,也就是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莫里斯o帕尔弗里总是用自己在大学里的房间。自从他被任命为社会学系的高级讲师后,受六十年代乐观主义和非宗教潮流的影响,社会学系就开始急速发展了,占据了大学在布卢姆斯伯里广场拥有的一座十八世纪晚期的舒适的房子。这座房子里还有东方研究系,同事以其安分守己和拜访者的数量而闻名。个头矮小、深色皮肤、戴着眼镜的男人和披着纱丽的女人每天不断地轻轻走过前门,消失在神秘的寂静中。他好像总是在狭窄的楼梯上与他们相遇。他们会后退一步,鞠躬,斜着眼睛微笑,但很少听到楼上的脚步声。他感觉这座房子里充满了秘密和忙碌的老鼠。
他的房间曾是二楼优雅的客厅的一部分,装着三扇高高的窗户和熟铁做成的阳台,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广场花园。但现在,它的一部分被分隔为一个房间给他的秘书用。优雅的比例被破坏了。雕刻精巧的壁炉架上方挂了一幅乔治o莫奈的油画,它以前一直挂在彭宁顿的
会客室里;屋里还放了两把摄政时期①风格的椅子,这些看起来有点装模作样和虚伪。他觉得有必要向拜访者解释,他并没有用仿制品来装饰这个房间。但是他从来没有成功过。他的秘书必须经过他的房间才能到她自己的房间。透过薄薄的隔墙,秘书打字的噼噼啪啪声传过来,成了他会客时恼人的伴奏。于是他会客时只好要求莫莉停止工作。如果他意识到她在隔壁绷着脸,不高兴地用懒散的眼神盯着打字机,便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会谈上。优雅和美丽为了根本没有效果的实用性而被毁掉了。第一次参观这个房间时,海伦娜也只是说"我不喜欢谈话",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希尔达则根本就没有注意或关心过房间的比例,而且在他们结婚后,她就离开了社会学系,再也没回来过。
和海伦娜结婚后他就养成了不在家工作的习惯。那时,她已经买下了科尔德科特街六十八号。他们曾经手牵着手,走过空荡荡的有回音的房间,像两个探险的孩子。他们将百叶窗卷起来,让大束的阳光透进房间,落在没有打磨过的地板上,形成一片片光圈。他们后来的生活也就一直这样了。她很明确地指出,不能把工作带进家庭生活。他提出需要一间书房,她立刻指出,房子太小了,整个顶层得做婴儿室和奶妈房。很显然,她已经准备好在有人帮忙的情况下每天做饭洗衣,但是她不会自己照看孩子。她一一列举了他们必需的客厅,饭厅,他们的两个卧室以及备用房间。总之在彭宁顿,不可能有空间设置一个书房。他的提议在她看来很古怪。在这里,也几乎不可能有一间图书室。她是在彭宁顿的雷恩图书馆长大的,因此对她来说,私人图书室都只不过是人们放书的地方。
①英国的摄政时期是指一八一一年至一八二○年这个时期,当时乔治三世被认为不适于统治,于是他的儿子,即后来的乔治四世,被任命为他的代理人作为摄政王。
现在,当他终于战胜了悲伤--他的一些同事曾准确地描述过这
段痛苦的心理历程--终于不再感到羞辱和痛苦的时候,他又陷入一个道德的怪圈,毫不羞愧地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孩子的父亲。而这种道德怪圈还被堕胎的想法伤害过。他还记得她告诉他关于那个孩子时的事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曾经问:"你准备怎么办,堕胎吗?""当然不。别这么庸俗,亲爱的。""堕胎可以被认为是令人厌恶的,不适宜的,危险的,或甚至在道德上是错误的,你可以这么想。但我不懂这怎么是庸俗的。""就是这样。你到底为什么会认为我想堕胎?""你可能会觉得那个孩子是个麻烦。""我的老奶妈很烦人,我的父亲也是。但我可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那么你想怎么办?""当然是嫁给你。你是自由的,不是吗?你没有金屋藏娇吧?""没有,我没有妻子。但是,我亲爱的,你不会想嫁给我的。""我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能确定的是?不想要什么。但是我想我们最好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