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以同样的专注透过栅栏,偷偷看着莫里斯活着的妻子。她在桌子边弯着腰,小心地展开小牛肉片。看起来,客人晚餐会吃酒制小牛肉和蘑菇酱。他们会称赞食物,这是当然的。客人们无一例外都会这样做。菲莉帕记得曾在某个地方读过这样的说法:是上一次的战争最后消除了英国人对于饭菜品质的漠视。现在,大部分女人--有时候男人也是--会赞扬、询问和交换食谱。但是,对于希尔达,赞扬就变得夸张了,显得很不自然,带着某种几乎让人难堪的不真诚,好像他们需要安慰或讨好她,给予她渴望的价值。在她的整个婚姻中,她丈夫的客人都这样对待她,好像烹饪是她唯一的兴趣,唯一她能谈论的话题。现在或许也是这样。
街上传来脚步声。菲莉帕直起身子,弯曲着的腿很酸痛,她不由自主地蹙了一下眉头,突然感觉一阵头晕,不得不抓住栅栏上的长钉子支撑着。她想起来,今天走了将近七个小时--穿过伦敦的街道,走过公园,在城里的教堂进进出出,沿着泰晤士河河岸行走,没有停
下来吃过任何东西。她艰难地走上台阶,来到前门。
她用钥匙打开门,穿过门廊--门廊里装着双层伯恩-琼斯①的寓意着春天和夏天的彩色玻璃--然后来到珍珠灰的安静的大厅。她又闻到了平时那种淡淡的熏衣草和新油漆的味道,非常淡,几乎让人以为是幻觉,是对家里熟悉的物体的一种条件反射。用打磨过的桃花心木做成的精巧的楼梯扶手由优雅的栏杆支撑着,在涡卷形装饰的部位伸展开去,向上弯曲,将人的视线带到落地窗的彩色玻璃上。这两片玻璃是门廊里那些玻璃画面的延续,上面画着一个头戴花环的女人,端着一个羊角状盛器,在给秋天的水果浇水;长着胡须的老人拿着柴火和火杖。按照早期的品位来看,他们这种带有自我意识的审美感和现代特性是会受到唾弃的。现在,虽然莫里斯并不很喜欢这些,但是他也根本不可能梦想过要将它们挪走,可能是因为知道这些给他的房子带来的价值。不过大厅其余部分的修饰很符合他的品位,或者说他第一个妻子的品位。低矮的书架上摆放着他的关于斯坦福德郡历史的收藏,衬着明亮的白色木头,非常显眼。脸色苍白、瘦削的纳尔逊②战死在哈代的怀抱里;威灵顿③陆军元帅坐在马上,腰上挂着指挥棒;维多利亚④和阿尔伯特⑤带着他们理想中的孩子们聚集在大英博物馆前;
①伯恩-琼斯(Burne-Jones,1833-1898),英国画家和工艺设计家,其绘画体现了拉斐尔前派的风格,设计过金属、石膏等浮雕和挂毯图案等,代表作品有《创世》和《维纳斯的镜子》等。
②纳尔逊(ViscountNelson,1758-1805),英国海军统帅,后任地中海舰队司令,在特拉法尔加角海战中大败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本人受重伤后阵亡。
③威灵顿(Wellington,1769-1852),英国陆军元帅、首相,以在一八一五年滑铁卢战役中指挥英、普联军击败拿破仑而闻名。
④维多利亚(Victoria,1819-1901),英国女王,继位后英国加紧对外扩张,建立庞大的殖民地,工商业亦迅速发展,英国一些历史学家称"维多利亚时代"为英国历史上的"黄金时代"。
⑤阿尔伯特(Albert,1819-1861),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实际上成为女王的私人秘书和首席顾问。
一座灯塔屹立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格雷丝o达林①吃力地摇着她的橹。在他们的上方,是莫里斯的三幅十九世纪日本木刻画,裱在弯曲的玫瑰木画框中,作者分别是:延和、菊川和文都子。它们与下面的画虽然不那么协调,但是因为两者都兼具力度和精巧,看起来还过得去。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允许她给这些收藏品除尘了。它们是她童年的一部分。凶猛的武士佩着弯曲的剑,暗淡的月亮挂在开着美丽的花的大树枝后面,穿着和服、眼角上斜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她真的才认识他们十年吗?那么,其他那些只是在噩梦中出现的被遗忘的过道在哪里呢?那些黑暗的护壁板,那些挂在门上油腻的马金托什式雨衣,白菜和鱼的味道,楼梯下黑纸板一样幽闭的恐惧,这些又来自何处呢?
她没有脱下大衣就走到下面的厨房里。希尔达从储藏室出来,手里拿着一盒鸡蛋。她没有看菲莉帕,嘴里说道:"很高兴你回来了。我们邀请了克莱格霍恩一家来吃晚饭。你能摆好桌子和花吧,亲爱的?"
菲莉帕没有回答。她很镇静,因为疲劳而感觉头很轻。她已经不再生气了。她很高兴她不需要控制自己的声音,很高兴她非常镇静。她关上厨房的门,靠在门上,好像要阻止希尔达逃跑一样。她等着,直到希尔达因为没有听到回答而抬起头来看着她。然后她说:
"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我的妈妈是个杀人犯?"但是她毕竟还是需要控制住自己。希尔达看起来非常可笑,无言地愣在那?,张着嘴巴,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得大大的,就是舞台上那①格雷丝o达林(GraceDarling,1815-1842),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女英雄,一八三八年参加了一次著名的海上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