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个严重的错误(1)

小大人 作者:(美)托马斯·伯杰


我从来没有忘记我是一个白人,不过,我从十岁起就在印第安人的沙伊安部落长大。

我爸原本是印第安纳州伊万斯韦尔镇的福音教派牧师。他没有自己的固定教堂,只靠说服一个小酒馆的老板让他在礼拜天的上午借地做礼拜。那个小酒馆就在河边,顾客是那些俄亥俄河上的水手,到新奥尔良去的本地骗子,还有小偷、恶棍、妓女一类的人。我爸最得意的是给那些社会底层的人提供了弃旧图新的机会。

他头一回到那家小酒馆刚要开始布道时,那伙人正算计着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可是他爬到了吧台上面大声喊叫,没过一两分钟,他们就闭上嘴,乖乖地听讲了。虽说我爸只是中等个头,瘦得像根镐把,可扯起嗓子来,没一个白人能比得上他。嘿,他的本事就是让一个人对他从没想到的事产生负罪感。他的手段是让人心烦意乱。他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某个从船上下来的粗鲁大汉高叫:“你有多长时间没见到你老妈了?” 那家伙顿时就被这么一句话给问住了,他只好蹭着双脚,用袖子拢着鼻子嘟嘟囔囔;等到我的哥哥姐姐端着擦得干干净净的痰盂,四下走着收钱时,他就会好心地记着我们的辛苦。

我爸把收来的钱分给酒馆老板,这是老板肯于借地方的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是整个布道时间酒馆照常营业。我爸不是清教徒。他会在布道时自己也喝上一两杯,而且从来没人听他说过反对饮酒、找女人或者赌牌这类寻欢作乐的事情。“所有的游戏都是我主发明的,因此它们本身不是坏事,”他是这么说的,“只有迷恋其中,甘于沉沦,变得满嘴脏话,信口胡说,不停地嚼烟草,从不洗脸,这才是恶行。”这是我听我爸提到过的唯一明确的罪孽。他从来不在乎抽雪茄,但是拼死反对嚼烟草、说脏话和不讲究个人卫生。一个人只要讲究卫生,我爸才不管他是否会酗酒丧命,输光每一分钱,以致让孩子挨饿,或者因为与下流女人频繁来往而染上疾病呢。

我当年只是个小孩子,对此从来没有产生过怀疑;可我如今认识到,我爸是个疯子。每当他不胡言乱语的时候,就会无精打采,只在有人问他话时才吭声;而在吃饭的时候,就会什么事也不想,像个只顾填饱肚子的动物。他在投身宗教之前,原是个理发师,后来也一直为我们这些孩子理发。我告诉你,要是他在理发的时候犯了病,中了魔,可真吓死人了:他会又喊又跳,好像他要用剪刀很快剪掉你的头发一样剪下你脖子上的皮,否则绝不甘休。

我爸在那个小酒馆里一直干得不错——尽管的的确确在那些正规的牧师中进行着一场将他驱逐出城的活动,因为他把他们的中年妇女教众悄悄赶走了,她们喜欢的是那种禁绝一切的普通的基督教教义。这时他突然决定该到犹他州去,当一名摩门教1教徒。他喜欢摩门教有许多理由,其中一条是一个男人可以按教规娶好几个妻子。要点在于,我爸除去骂人和嚼烟草这类事情之外,对一切形式的自由都全力支持。他本人对于再娶一个妻子并不感兴趣,但他喜欢那种规定。所以嘛,我妈也不去管他。我妈是个娇小的女人,孩子气的圆脸上长着淡淡的雀斑。要是我爸白日里过于冲动,不想去布道或者想消消他的脾气,我妈就会脱掉他的衣服,让他坐进一个半大的木桶里,用刷子搔他的后背,一刻钟以后,他就会平静下来。

我爸带上我们全家到了密苏里州的独立镇。他在那儿买了一辆大车和一组挽牛,我们就这样朝加利福尼亚进发了。我大约记得那差不多是在1852年的春季,可是我们依旧加入了 一批穷汉们追逐始于1848年的淘金热的尾潮。不久,我们就凑齐了一支由七辆大车和两匹马组成的车队,大家公推我爸当头儿。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穿越大草原,就像我一点都不懂那些后来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修筑中央太平洋铁路的不信仰基督教的中国人的语言一样。可是他天生喜欢吆吆喝喝、指手画脚,我想,别人既然没办法让他住嘴,就干脆给他个头儿当算了。那时候,每到夜晚宿营的时候,他就围着火堆布道,别人也都需要这个,因为当一个人为了一个伟大念头放弃了一切的时候,就会不时地丧失所有的希望。我要在这里举一个我爸布道的例子,因为要是现在不马上听听他怎么说,就再也没机会了。当然,过上一百年的时间,原先在开阔的大草原的夜晚,在干牛粪燃起的散发着甜香气味的篝火旁的这番说教,对于坐在莫里斯2式椅子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人是不会有任何意义的。人们可能只会觉得那有点疯疯傻傻,其中毫无任何真正的启示可言,不过是一串声音而没有意思,我想,尽管这可能因为我当年还是个孩子而听不懂。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我爸倒有点像印第安人。

印第安人啊。他们时时沿着泥泞的普拉特河行进,穿过内布拉斯加的土地;我们有时会遭遇小股的波尼人3。对我来?,印第安人就是印第安人。而且,作为一个小孩子,我当然欣赏他们那种似乎漫无目的的生活。我们遇到的印第安人,总是出现在车队还差四分之一英里路程才能到达的下一个分水岭处。他们总是闷闷不乐地骑在马上,像是就要这么走过去了,但他们会突然掉头,等到和我们并行,就过来要吃的。他们要的是咖啡,总会尽量让你停下来,给他们煮上一壶,而不肯让你在行进中递过一块咸肉或者一团砂糖。我相信,他们更愿意的是让我们停下来,而不是要咖啡。没有比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前进更让印第安人不痛快的事了。所以嘛,他们不仅从来没发明过车轮,而且在白人带来车轮之后,只要他们还生活在野外,也从来不肯接受和使用。不过,他们倒是很快就抓住了马匹、枪支和钢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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