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平时会从同龄的男孩子身边跑开,这一次却跟一个身高六英尺的野蛮人较量。说实话,我相信当时别的孩子都盯着我,似乎我是一条好汉。可是我过于瘦小,还不如一只麻雀。我在家里是最小的孩子,经常让我的哥哥姐姐们推来搡去的,由于受到这种虐待,我往往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出气。可是看到白人受到印第安人的这番惩罚,我不得不承认,我当时就尿了裤子。
威士忌全都喝光了的时候,有十来个沙伊安人还清醒着,不过有的也像那些死了的和受伤的一样躺在地上,眼睛盯着蓝天。有的把精瘦的屁股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腿裆,还有的像是受伤的猎狗似的哀鸣。“老棚皮”蹲在一旁,他那张带伤的脸转向凯若琳。他没有参与那场混乱,只是把他的酒坛子扔掉了。此刻混乱已过,他便琢磨起她在玩什么把戏。而我姐姐这方面呢,我想,经过这样一场再糟糕不过的残杀之后,她也在揣摩他。一年以来,她变得非同寻常,总喜欢和男性待在一起,不过只听一个男人的召唤,而不是和随便什么人鬼混。
“驼背”用他的斧子把最后一个酒坛砸碎,用舌头咂着每一滴酒的滋味。他的鼻子从砍掉的鼻翼处向下淌着血,最终染红了他的胸甲。不过,即使这时候,他基本上还是个面目和善的印第安人。他那张大嘴大极了,是我在人脸上从来没见过的。他的鼻子衬在脸上显得很宽,破损之后看着就更宽了。对于一个沙伊安人来说,他的眼睛算是大的。他的目光直视我们,一个个地看过去。
事实上,除去沃兴太太和她的男孩,我们谁也没设法逃跑;而且除去小特罗伊,谁也没有还手。在我们的车队中,你没见过这些拓荒的女人开枪的,连凯若琳除去她的牛鞭也不知还有别的武器。在整个混战期间,她都左手握鞭,待在牛的身边,长长的鞭梢拖在她身后的草地上。她有的是目标可以抽她的鞭子,可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味地盯着老酋长。
我们的车队里有一对夫妻是德国人,大家都叫他们德国人鲁迪和德国人凯蒂,他们就是两口子,没有孩子。他们都长着粉红色的圆脸,体重都有二百磅,几个星期走这一路,也没掉一两肉,因为他们的车里装满了土豆。这时,我可以看到几码之外德国人鲁迪的大肚子像草原上的小丘一样隆起。和我们的车隔着两辆车,德国人凯蒂靠在他们的车上,头戴蓝色的遮阳女帽,露出的头发颜色淡淡的,像玉米穗那么细。如同那年头的所有妇女一样,穿着衣裙显不出什么腰身,她只能是比别人更上下一般粗罢了。她简直就是一大堆肉,“驼背”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之后,停在了她身上。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凯蒂知道他是冲她来的,便用德国话求救。不久大家就看出来了,他没打算杀她,除了拿她寻欢作乐,没想把她怎么样。她像是在太阳底下化了似的,慢慢地溜到了地上。“驼背”撕开她的花格子布外衣和里面的衬衣,她肥胖的侧胁露出来了,他把他的黑皮糙肤压了上去。他全身脏污,沾满了血水和汗水,还像骡子似的喷着响鼻。德国人凯蒂呢,和她的所有同胞一样,总是发疯般地保持清洁。每到一站,她都要洗上一番:穿上保持体面的宽松衣裙,下到河里,有几次差一点被填满普拉特河的流沙夺去了性命。我记得有一次,人们向她抛过去一根绳子,由牛把她拉了上来。
这件事触发了沙伊安人冲着我们的妇女来了一次集体行动,而由于沙伊安人多,我们的妇女少,于是,由争夺威士忌引发的冲突才结束,他们就又打了起来。印第安人彼此动手,但是还有足够的人手余下来,上了特罗伊和克莱蒙特的寡妇还有杰克逊姐妹的身——你要是以为那些受害的女人会大声叫嚷,可就错了;而那些没被强奸的妇女只是站着看那场面,像是等着轮到她们。她们的孩子,都紧紧地围着她们。
在“斑狼”朝我母亲走来时,凯若琳终于清醒了。她冲着“老棚皮”喊叫,“老棚皮”只是龇牙笑了笑,算是回答。我十五岁的哥哥比尔和十二岁的哥哥汤姆脱身跑到车下,钻到了悬挂着的几只桶中间。
就剩下了尿湿裤子的我,我十三岁的姐姐苏·安和十一岁的姐姐玛格丽特,紧紧拽着妈妈。
凯若琳又一次设法让酋长干预,可是看来他根本不明白她的想法,就算他明白了,也无能为力。这时,“斑狼”那印第安人的巨大身影已经罩到我们身上,连他身上的臭味我们都能嗅到了。我妈低吟着祈祷。我抬头看清了那个沙伊安人的脸,那上面并没有一般人想象的残忍和下流的表情,倒是一种梦幻似的和蔼,似乎对他的欲望他怎么做都没错。
就在这时,凯若琳长鞭的黑色鞭梢像蛇一般缠住了他的喉颈,把他挂在那里的熊爪项链都拽断了。他当即仰面摔倒,脑袋磕到一块石头上,再也没爬起来。
“你跟弟妹们爬到车里去,妈,”凯若琳说着,冷静地把长鞭收成一道圆?,“这伙人没一个能再骚扰你们了。”凯若琳说这番话的时候,十分镇定;她和我爸一样自信。
“老棚皮”指着“斑狼”没有知觉的身体,把肚皮都笑破了。这使凯若琳有些恼火,也有几分高兴。她挑逗似的向酋长轻甩一鞭。他双手在胸前交叉,猛地向后一倒,张开他那张像是充满蝙蝠的黑洞穴似的老嘴,对着太阳哈哈大笑。他仍然光着双脚,那支炸坏的枪,像是打开的伞架似的躺在他身旁。
我妈照凯若琳的话做了,她把孩子们聚拢来,包括那两个躲在车下牛粪中的胆小鬼,都挤进了大车。车里的地方实在有限,但我们还是在代表我们在尘世的家当的家具、盒子、口袋中间,找到了地方。汤姆的鞋子就架在我的脸上,想想他刚才踩的地方,真够恶心的。我搂着一个原先盛咸鱼如今装陶器的大桶,那股腥味还在呢。所幸我们都还活着,因此听不到抱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