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个严重的错误(6)

小大人 作者:(美)托马斯·伯杰


一整个下午,我们都待在那儿,像是给装进了一只太阳底下的口袋,因为车厢里的破烂隔绝了空气,显得很闷。大车外面,嘈杂声没过一个小时就平息了。大半个下午过后,比尔大着胆子,掀起车侧的帆布,从下面往外看。他报告说,在他的目光所及的范围内,没见一个人站着。

有什么人爬进了我们大车的前厢,那响声吓得我们都颤抖起来,不过,凯若琳很快就把头伸进了折叠着的车篷开口,说:“全都静下来了,亲人们。你们就在这儿待着,甭担心了。我会在这儿坐上一夜的。”

我妈小声说:“你能不能为你可怜的爸爸做点什么,凯若琳?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已经成了僵尸,”凯若琳说,满脸的恶心相,“还有别的人也都跟他一样了。我在这儿已经做到了一切,不让嗡嗡叫的虫子围着他们转。”

“你们都知道,”我妈对我们大家说,“要是他当初来得及学会希伯来语的那些难懂的话,他就不会出事了。”

“是啊,太太。”凯若琳说着便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我设法在我待的地方抱着那只桶躺下睡着了,直到天亮时分,苏·安用从口袋里抽出来的铁锨把弄醒了我。家里的人都已经起身到车外去了。我浑身酸痛、脑子空空地爬到车前,直到站在地上,我才听到铲土的声音。活下来的妇女们——我相信她们一个都没死,她们当时没有抵抗,算是机灵;事过之后,那些醉醺醺的印第安人全都无力再骚扰,都瘫倒在地了——正在大些的孩子们的协助下挖坟。

前一天下午天还没黑之前,趁着炎热的太阳,郊狼和吃腐肉的鸟群就及时地赶来造访了,其结果惨不忍睹。现在,人们一活动,鸟群便盘旋着飞上高空,郊狼也躲到枪的射程之外,蹲坐在草原上了。

沙伊安人全都走了,连死尸也都带走了。凯若琳既然说她一夜没睡,准得了解情况,我就问她,她说:“你别替他们操心了,去帮着家里人埋爸爸吧。”

这时,我看了我爸最后一眼,他的样子就像前面说的那样。我妈和家里的人把将他钉在地上的箭拔下来,大家一起把他放进凯若琳挖好的浅坑里,填上土。我记得填了好几锨土,才把他的鼻子盖严。旁边,德国人凯蒂也在为德国人鲁迪做着同样的事情。她穿着一件新换的衣裙,湿漉漉的金发颜色变深了:显然,她已经下河洗过澡。我不敢说没见过肮脏的德国人,但她实在是太讲干净了。

我们刚刚把我们的男人们埋在草地下,有人抬头一看,便像乌鸦似的尖叫了一声,原来是有几个沙伊安人从高坡上下来了。这次一共有三个人——“老棚皮”和两个勇士,后两个每人牵着四匹无人乘骑的马。他们没有施暴的意思,可是这第二次露面却太吓人了,我们的人第一次惊呼尖叫起来。汤姆和比尔又跑回到车下。凯若琳是唯一不动声色的人。我记得,就在我吓得紧抓着她那瘦骨嶙峋的屁股,抬头看她的脸时,我注意到,在她的鼻翼周围似乎有一种急切的神情,如同马嗅到了水一样。

另两个印第安人牵着马匹停在三十码开外,“老棚皮”则骑着他那匹画了眼圈的棕白相间的杂色马向前走来。他举起一只手,用假嗓宣讲了差不多十五分钟。他的高顶礼帽比头一天破损了些,不然的话,他的样子倒是挺完美的。

说起来奇怪,大家很快就从害怕变得烦不胜烦了。那些昨天无奈地成了牺牲品的妇女们,刚刚还吓得厉声尖叫,此时却朝他走上前去,举着拳头威吓着说:“滚开,你这老臭鼬!”那是一个妇女一旦振作起来的表现;只要是有趣的,任何暴行她都能忍受,但是一旦被惹恼了,她就会不顾一切。

这时凯若琳开口了。“现在,安静些,”她大步走到人前,说,“你们知道他们是为我而来的吗?他们牵来马算是付出代价,为的就是把我拉走。昨天你们注意到没有,他们对你们干那丑事的时候,没有碰我?他们要留下我,这就是他们的做法。”我姐姐的脸颊比太阳晒得还红,她甩了一下古铜色的头发,像是要赶掉脸上的苍蝇。

“这会儿,你们最好让他们把我拉走,”她接着说,“除非你们愿意像男人们一样被杀死。”

“可是,凯若琳,”我妈哀愁地问,“他们到底要把你怎么样?”

“大概是给我上各种酷刑吧,”凯若琳十分骄傲地回答。我觉得吹嘘这件事有点怪,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看出来,她太像我爸了。那个可怜的人一心要出人头地。

沃尔士的寡妇这时说道:“那就走吧,我可不想阻挡他们。”接着她便转身走开,其余的妇女都跟着她走了。她们的男人死了,自己又被奸污了,在这荒原里搁了浅;她们一路奔波了几个月,没有退路可走;对于一个女孩子的遭遇,她们很难动心。

“老棚皮”无动于衷地骑在马上,垂着眼皮望着我们。木鞍上挂着他革制的圆盾牌,上面装饰着十块黑色的头皮。取?那支炸坏了的滑膛枪的,是他提在手里的一支长矛,柄上也有两三绺头发。这家伙不难看,或者说,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吧;他的辫子如今闪着灰色,四肢的肌肉暴着青筋。印第安人的年龄很难说清,但是他应该快沾上七十的边了。他生就一个大鼻子,带着长长的鹰钩,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眼睛略带伤感。他通常有一种好心肠的忧郁表情。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他的样子很凶;事实上,倒是凯若琳这会儿像个凶神恶煞。

她多年来一直是个假小子。在伊万斯韦尔,男人们除去把她当伙伴,没人跟她亲热。她迷恋过那儿的一名铁匠,他是个四十岁的丧偶的光棍。她时常泡在铁匠铺里,可是他充其量也就是在他钉马掌时,让她握着马蹄子。后来是某个农人的儿子: 我想,他们曾经一起干撒粪、堆草,以及诸如此类的活儿。连那些来来去去的推销员——据说要是有人攥住一条蛇的头,他们都会把蛇干上一下——都没把她当作女人多看几眼。是啊,白种男人从来都没对她做过什么好事,更何况,我爸和车队的男人们都给杀死了。

我提起这些事,为的是解释凯若林当时出人意料的表现。据我想,她没有被奸污,对她也是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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