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在书里读到过这场战斗,因为这是政府军队和沙伊安人之间的第一次真正交锋,一时间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士兵宣称在骑兵的冲锋中杀死了三十个印第安人,上校报告说杀死了九个人,而实际只死了四个人,伤了数人。战斗发生在1857年7月间。
回到文明世界之后,你就会发现这类事情:什么日期,什么时间,距离利文沃思有多少英里,随军小贩在那里交易到了多少烟草,福兰纳干喝掉了多少啤酒,霍夫曼和一个妓女干了多少次。数字,数字,我已经忘记数字有多么重要。堪萨斯已经成了一个州,对我来说,这是最大的变化。
那个当兵的叫马尔顿,在激战过后,把我带到了上校那里。我告诉上校说,沙伊安人以死要挟我参加他们的战队,五年前他们杀了我的全家,并且从那时起把我残酷地加以监禁。马尔顿担保说,我完全能够杀死他,但放掉了他。我身上涂的颜色已经全都抹干净了,穿上了马尔顿从他的备用品中借给我的灰色羊毛衬衫和蓝色裤子,都是八号的,实在太大了,我那副样子绝不会伤人的。
我没必要担忧。在那年头,涉及印第安人的事你可以随便说,军方比政府当局会更快地全然接受,原因是白人士兵认定他的敌人微不足道到了滑稽的程度,故而士气高昂。比如说,有些士兵认为印第安人吃人肉,还和亲生女儿有关系。
这时上校表示了对我的同情,然后想从我的口中弄清除沙伊安人的住处和养马的地点,因为他的意图是烧掉他们的住处和抢夺他们的马匹。但我装出由于多年遭受折磨而有点半傻,就此回避了问题。后来他一直跟踪追击,还是找到了营地,烧毁了大批帐篷。我高兴地看到“老棚皮”的帐篷不在其中;“牛坑女”和“白奶牛女”应该是在撤逃之前有时间收起了帐篷。从那以后,士兵们在追踪时烧掉了许多小帐篷,其实这正是印第安人逃跑时的做法。勇士们已经撤到东边,准备在下一步进行再包围。在危险过后,大家还会再聚集起来。
那年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军队都在拉网式地清理那一地区,西边直到本特要塞,在那里夺到了按照已有条约作为应付给印第安人年金的供应,然后再回到所罗门。但他们再也没有发现沙伊安人,最后只好回到拉腊米要塞。
这一段时间我始终跟军队在一起,由马尔顿照顾我,他倒是轻易地忘记了我曾对他刀下留情,反而把我的双手捆在背后,把我扮成一个无助的孩子。咳,我随他摆布,因为这笨蛋心眼并不坏。在我离开沙伊安人几个星期之后,他还说我的身上有羊膻味,用军用的强碱肥皂让我洗了又洗。我相信他确实有这种感觉,连别的士兵也这么看。其实我觉得那不过是一种相关的气味,我还记得几年前我和凯若琳走进沙伊安人营地时嗅到的那种气味,恐怕那就是他们所感受到的了。
别的士兵也以同样的态度对待我。除去不得不听许多他们愚蠢的谈话之外,我其实一点罪也没受。通过那样一场战斗返回白人生活,比任何别的途径都容易。至少我们还要露营并且睡在地面上,而且虽然军队吃的主要是腌肉和饼干这类垃圾食品,但由于我留下了我的弓箭和我的沙伊安马,我还能不时地射杀一些猎物,士兵们也喜欢吃鲜红的肉,因此,尽管我不大说话——他们还以为我是因为多年的囚禁而脑瓜不灵活了呢——仍然赢得了人缘。
你可能以为上校会对我五年的野蛮生活经历感兴趣,其实不然。我很快就发现,白人的天地里很少有人愿意听别人说话,尤其是那个别人对自己所谈的事情当真一清二楚的时候,他们尤其不想听。
我得说明,在我们到达拉腊米后,我的伎俩没有生效。我在所罗门一役中回到白人当中,当时脑子里并没有多想,只想着不随沙伊安人撤退好救自己一命。我确实没有估计这一决定在长远的未来会有什么后果。我离开文明社会年头太久,已经忘记了在这个社会里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你不能随便走进别人的帐篷,在里边待着而没人管你。
比如,我们还没有在拉腊米待很久,我还在和士兵们一起睡地铺的时候,上校就派人来叫我了。
“这里的记录太不准确了,”他说,“红魔袭击你父亲车队的不幸事件根本没有记录在案,反正我们的档案都没有记载。由于你所提供的具体肇事者的身体特征不足,恐怕难以进行惩治——即使对他们描述具体,诚然也增加了抓到那些印第安人的难度。”
“因为如你所知,他们是一群狡猾之徒。我以为,我们最终将会被迫把他们一一杀光——面对他们的野蛮不化,我看除去把这些富生消灭之外,别无他法。
“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就到此为止吧,重要的是展现在你面前的生活。”如此这般,其结果便是他把我送到东边的利文沃思要塞,第二天我便和一个分队到达了驻在那里的行营。利文沃思在密苏里河上,靠近西堡,也就是后来叫做堪萨斯城和独立镇的地方,我的父亲曾在那儿买下大车和挽牛。这就是文明,或者在那年月所谓文明的极致。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惊得都要窒息了。拉腊米周围的白人已经多得让人难以呼吸,而且由于我已经被沙伊安人训练得睡惯了圆形的居所,我在士兵的长方形营房里睡得不舒服。我想我已提到过沙伊安人对圆形的偏好:圆形的土地,等等。他们反对九十度的直角,因为那会持续到一个终点。“老棚皮”常说:“方形是没有力量的。”
这下子我要回到有棱有角的整个世界里去了,而在大草原那里的某处地方,沙伊安人又重新聚集起来,怀念着死者,吃着烤里脊,在野牛粪的火堆旁做着梦并讲着故事,从波尼人那里盗马,自己的马也被盗,“没有什么”穿着带穗的白色羚羊皮衣装待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