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我们与骑兵较量(6)

小大人 作者:(美)托马斯·伯杰


我骑的是那次袭击克劳人得来的一匹花斑马,这是一匹十分出色的坐骑,当然还需要除去一般性的问候之外没有别的评论的生活历练。这会儿是我第一次几乎和它讨论起了哲学问题。由于我怀疑并非我的全体战友都对我出现在战阵前排当中和“老棚皮”持同样的立场,我还真有点紧张。尤其是“幼熊”,他本来在右翼的那头,但看到了我便催马过来,朝我的身边挤了过来。他的上身涂成漆黑,头发部分则染成朱砂红,眼圈勾成白色,双颊上是几条白色的横线。

我说不准他是对我笑了笑还是只龇了龇牙,好久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注意我。我没有回头看他;我心绪不宁,对我自己身上涂的颜色倒真的挺满意。这种涂抹很奇妙:不管你内心有何感受,你的外貌还是很吓人的。

“驼背”和别的作战首领沿着队伍来回骑行,那个叫“冰”的巫医也在,一边嘴里叨咕着咒语,一边对着骑兵用手摇着小鼓、牛尾和绳索。对阵的骑兵已在谷底半英里外的地方停了下来,似乎在琢磨我们。我希望他们也许会笑死,我指的是那些士兵。因为我自己都要笑了:冲锋之前的激情竟然如此好玩儿,而且这种场面持续得越久,那气氛就益发强烈,以至于到了最后终于行动起来的时候,你不过是做着你要做的事情而已,那一刻在这世界上已经心无旁骛了。

除去我赤身祼体、头戴礼帽之处,我们毕竟面对的是三四百名手持火器的白人,而我是第五个年头当印第安人了——我觉得如此毫无疑问地准备被火热的枪弹射中实在会让人笑破肚皮。

不过,我尽力憋住没有笑,结果发出的声音听着就像咕哝或者用深厚的喉音在唱歌,挺像天生的沙伊安人的做法。这一下刺激了“幼熊”,他接上去哼唱起来,随后是两侧的勇士,不久就从所有的胸腔中发出了沙伊安人的战歌。我们随着那行进的歌声起步向前,有些马匹跳出了行列,但第一排还保持了大体的队形。我们一边运用着魔力,一边仍控制约束着队伍,在我们以神圣的方式前进时,用我们的魔法麻痹他们白人。

我忘记了自己,纯粹成了那神奇的圈子中之一部分。沙伊安人相信还不断会有人加入进来,那是天地的圆圈,也是生死的圆圈,因为其间的裂隙只是表象而不是真正的物质,于是先前和目下活着的所有沙伊安人构成了一个民族:刀枪不入、不可战胜的人类,大自然至高无上的产物。

我们这样走了差不多二三百码,军队仍在注视我们,就像遭到围猎的羚羊着了魔,也即将被屠戮——我们的勇士中有不少人已经备好弓、握紧战棍或战斧,就等着把无能为力的士兵从马鞍上击落——这时,对面蓝色的队伍中闪起一片亮光,断续的钢号声压倒了我们的战歌。

他们已经抽出马刀,随后就冲锋了。

我们停止了前进。在他们和我们之间有一片六百码的河滩地,很快就成了四百码,然后是三百码,而我们的歌声衰竭了。这时军号声又起,只听得上千只钉了铁掌的马蹄踏地的嗒嗒声,夹杂着刀鞘碰撞的咔咔声。说到我自己,我从来没见过战旗、军装甚或马队,只觉得那像是一种器械,一部成百个闪亮的刀锋要把面前的一切生命砍做尘土的收割机,背后则喷出四分之一英里长的扬起的黄云。

这时是我们麻木了,僵立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冲杀过来的队伍到了一百码,七十五码处。这时,我们分散开来,各自夺路而逃。须知,魔法能够挡住子弹,可抵不住长刀。

我说“我们”是为了效果。实际上,就在某把马刀或刀鞘砍来之前,我作出了临阵选择。我割断了我的沙伊安纽带,把“老棚皮”的礼帽甩到地上——马上就被驰骋的马蹄踏得稀巴烂了——用飘舞着的腰布条从脸上抹掉颜色,同时用五年级说的英语高叫,情急之下喊的是最有说服力的话。

你觉得在这种时刻这么喊叫不会听着更像印第安人吗?我的词汇确实有限,而且又长久不用,可我要告诉你,当一个六英尺高的士兵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用砍刀呼啸着向你劈来,周围是你近来的亲友被追逐着像野牛一样逃窜的类似情景时,想象力是不顶用的。

我就是这么说的,我高喊 “上帝保佑乔治·华盛顿”,边喊边用腰布条抹着我的前额,这样我就只好俯身在马鞍上。这姿势救了我一命,因为那个大兵横砍了一刀,我若是处于正常骑姿,那一下就会刚好砍到我的喉头。咳,看来喊了华盛顿也无济于事,于是当他兜过马头再反手砍第二刀时,我又高叫“上帝保佑我妈”!

为了避开他野蛮的砍杀,我只好来个印第安式的蹬里藏身,在他一路追赶我时,绕了一个圆圈,只听得他的刀在空气中劈削,发出骇人的啸声。与此同时,其余的骑兵也在周围猛冲,我期待着在这个狗娘养的砍中我或者明白我的想法之前,被别人从后面给我一刀。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认为身高在五英尺五英寸以上的人每高一英寸,智力就成比例地减少一分。我这一辈子都对傻大个儿持有偏见。

我变着法儿躲来躲去了好长时间,我看出来他一直碰不着我,可始终不肯放弃。他的骑术并不高明:每次他完成挥刀砍杀的动作时,他另一侧的膝盖都会被牵动,在坐骑转向时他的屁股会离开马鞍。他一次次地这样失误,我看准机会,伸出脚用鹿皮鞋踢中了他的肋骨,这猛地一踹,使他在刀鞘和马刺的碰撞声中翻身落马,他马上的其他装备也都砸到了他的身上。

我跳下马来,从腰带上抽出缰绳,用两只膝盖分别压住那个昏迷的士兵的双肩,把我割头皮的短刀横过他的喉头——用的是刀背那一面,以防意外。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在伊万斯韦尔听大人们说过的一系列供选择的词语。

“现在,你——”我使足了力气说,“我是不是非得切断你的——喉咙,切下你的——大头,才能让你明白我是个——白人?”

他的那副呆样子一直没变,却说:“那你到底为什么这副打扮?”

“说来话长。”我说,一边放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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