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很久以前,在城里,如果某栋楼中有人刚过世,会在门庭出口处挂上黑布帘。愿意的话,人们可以在拱门下的留言册里写下悼念词。在乡下,则有守灵的传统。而如今,人们魔术般把它变没了,甚至犹豫是否让孩子们知情。在他们的童年里,只见过宠物仓鼠死去,或者是他们的老狗狗(如果医生没有事先被家长要求让它在孩子们视线外安静睡去)。
有关的词汇也被我们收缴了。不再有“临死”的人,多失礼啊!在这个年代里,我们不再死去:我们在上帝的安详中“睡去”或者“去世”。“断气”这个词让人联想到最后一口气,避免用它。“把灵魂归还于上帝”也过时了,因为如今不能肯定灵魂的有无。“逝世”过于文绉绉了。既然“去世”因行政使用而被滤掉了所有的感情色彩,人们可以无所谓地使用这个词。说“我母亲昨天去世了”比起“妈妈死了”要好受些。
老人的形象也同样被简化为在喜马拉雅山上骑着自行车,或是攀登在豪华游艇游泳池的跳台上的一个头发花白的快乐汉。他从不秃顶也非大肚便便,相反有着加里?库柏般的微笑。至于他的伴侣,穿着短裙露出小鹿般的长腿,永远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那些广告,尤其是SNCF关于第三年龄的旅行册或是退休专列的广告邮件上,都是些开心得笑弯了腰的老人(除非他们从来都没驼背)。自从安德烈年近八十以来,铺天盖地的广告就不停地瞄准我们家的信箱,没有一天不提醒我们,紧急情况下别忘了使用神奇药膏,暹罗的、柬埔寨的、虎标的、秘鲁的……提醒洛丽塔摇椅的存在,并承诺让你短期内就能拥有“尽管年过八旬,仍旧频繁且坚挺地勃起,能让最娴雅的伴侣变成饥渴的悍妇,号叫着要你的阴茎……”安德烈惊恐万分地看着我……
不过,他还是妥协了,在齐尔贝里克中心注了册。这个强调提前付款、费用全包并提供全套葬礼服务的救护车中心号称:“你们向我们提供死者,我们帮你们让他平静地消失。”我拒绝了这项服务。首先,他们不提供团体折扣;此外,我比丈夫小四岁,我没打算一块死,另外我还有个计划。
我想知道,在古希腊罗马时代,非洲或是印度古文明中,甚至上个世纪的欧洲,尊敬爱戴老人的传统如何在现代社会里泯灭的。当老人能活到一百二十岁时又会发生什么?这也许就是不久以后的事?
问题在于,为了真实地描写衰老必须深入其中。然而,衰老也会渗入你体内,慢慢地让你不再为此恐惧。没有足够的年龄是不能驾驭这个主题的。青春尚未完全死去前不可能谈论这个话题。
我似乎在这些阶段的交点上,自然地认为自己是刚才谈论的一切的例外。坐着,我六十岁;站起来,我驼了一点点,但走起路来健步如故。走在平地上,没人会怀疑。但下楼梯时,我又变回七十岁。下楼我靠的是头脑而不再信任自己的双腿。分解一个本能动作的每个步骤前那犹豫的十几秒宣告了无可救药的衰老的来临。
在我体内,首先衰退的是关节软组织。双腿仅剩些木桩,不润滑,也没有弹性。木头虽是好木头,密度计可以证实。烦人的是,关节不能弯曲。因为脚不是轮子,我无计可施。当地面有坡度时,我像个提线木偶般一顿一顿地移动。我的天!韧性啊!我从前从未认为韧性是个无价之宝。所有价值概念一下全变了。这正是我们的发现之一,与普遍的观点相反,衰老其实是个充满新发现的年龄。
当我站在一段阶梯顶端时——例如瓦连纳地铁站的四十六层阶梯,膝盖们开始质问我:
“你不是想让我们下这楼梯吧?”
“别烦我。这儿到底谁做主呀?”
它们冷笑。看谁能笑到最后。
我迈开第一步,小心翼翼地,稍稍倾着身子,用上最好的右膝。
“我随时都能撒手不干。”另一边,左膝补充道。这是膝盖工会里最执拗的一员。
我只能越来越频繁地让步。一只手扶着扶梯,慢慢侧身下楼。有时,为了安抚人员和调整班子,采用从不公之于众的高层内部裁决,但一次只能谈成一小步。因为,总罢工的幽魂萦绕在我们所有人的地平线上,带着骨骼俱乐部的骨坏死总决定的威胁,能使所有部门的活动全部瘫痪。很多书里都跟我们讲述了此类种种骇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