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航》 高文(2)

心航:不离不弃的真挚情欲 作者:(法)贝诺尔特·克鲁尔


按理说面对这种无聊的玩笑只需付之一笑,可偏偏就是它的愚蠢让我们大为光火。对孩子来说,最白痴的玩笑往往就是最经典的。我们当然不会忍气吞声,所以每当只有一两个对手,我和妹妹定会还以颜色!要知道,他们成群结队的时候代表着大男人,可一旦落单,这便是一雄一雌的单挑了,或者比这更糟,想想看吧,一个乡下小子面对一位城里小姐……

高文从不来我家,当然,我们这个家在他眼中也不像个家,而是别墅。尤其是村里家家户户都指望住在普通的板岩屋顶下,而我们那个荒唐的“家”却盖了个茅草屋顶。这是货真价实的茅草,手工打制的黑麦麦秆儿可是费了大力气从本地区最后一位打茅师傅那儿花天价买来的。可在高文看来,这简直就是脑子坏了的做法。

在我们之间,一句普普通通的邀请,像是“来我家吃下午茶吧”,或是等我们稍微长大一些以后的“上我们这儿喝一杯”,都是不可想象的。不过,我常常邀请和我一般年纪的伊芙娜来我家玩儿。而我们嘛,当然可以自由出入他们家的农庄,那儿总是有忙不完的活儿,乱七八糟,八个孩子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沾满泥的木底鞋就放在进门走廊里,院子里挤满了自家盖的兔棚,狗啊、猫啊、鸡啊乱作一团,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耕具,别看平时闲置一旁,可每到收成时就都成了必不可少的利器。他们家这一派繁忙杂乱的景象,在我和妹妹眼中却仿佛是漫溢着自由的乐园,因为住在一座纤尘不染的别墅中的我们,每晚都必须把玩具收拾好,每天都得用白垩粉把我们的帆布鞋擦得洁白如新。

我们两家的交流总是像这样单向进行,这和我贴身带着的那本《粉色丛书》里叙述的情况简直如出一辙:花城夫人和玫瑰堡夫人时常去探访穷困潦倒的妇女,其中有年纪轻轻的产妇,有被丈夫抛弃的妻子,也有疾病缠身的可怜寡妇;但后者之中是绝没有任何人能有幸走进两位夫人的尊贵沙龙的。

有时我会留在洛兹莱克家“吃饭”,有滋有味地享用一份若是在自己家里我肯定讨厌的肥肉汤。饭前我会和伊芙娜一起为地里的土豆松松土浇浇水,尽管这是个挺没意思的活儿,但起码可以让我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城里来的笨姑娘。而且我发现,懂得如何挤牛奶和从挂在我房间墙壁上那块哑巴地图上辨别法国各省比起来,让我觉得更加自豪。有时我会开心地想,也许在另一轮生命里,我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农妇。

而这一年,恰恰就是在打麦的时候,我们俩,高文和我,我们生平第一次真正地看着对方,眼中的彼此第一次成为有血有肉的人,而不再是两个敌对社会集团的代表。在这些天里,所有的邻居都会来帮上一把,而每个家庭也都期待着能够召集到足够多的帮手投入农忙。今年洛兹莱克家有包括高文在内的三个男孩儿同时留在家里帮忙——这种巧合是很稀奇的,因此必须好好利用它,来确定大规模农忙的日期。由于我们两家住得最近,芙雷德莉珂和我每年都会到他们家参加打麦:我们一块儿骄傲地分担农活,每晚都和大家一样累得筋疲力尽,当然同时也分享着兴奋的情绪——这桩全年最重要的大事将最终决定整个家庭的收入。

收成的最后一天闷热难当。燕麦和大麦早已入仓,最近这两天大家都在收割小麦了。空气中热浪蒸腾,浓厚的粉尘四处弥散,刺得人眼睛喉咙火辣辣的,时断时续的机器轰鸣,把空气震得嗡嗡作响。女人们的裙子已经渐渐变成灰色,就连头发和帽子也是如此;而男人们的脸颊和脖子上满是一道道小渠,棕灰色的汗水汩汩淌下。只有高文一人在劳作时赤裸着上身。他矗立在一架货运马车车棚上,镰刀一挥,斩断捆住麦秸的草绳,接着双手合握住麦捆,跨过一只腿,先荡到胯下再借力一抛(这个动作英姿勃发!),麦捆便落到了传送带上,颤颤颠颠地被运送下来。阳光下的高文挥洒着年轻而迷人的汗水,而在他四周飞旋的金色小麦,更将他衬托得神采飞扬。他皮肤下粗犷的肌肉起伏不断,正如每隔一会儿便给他送来新一批麦捆的两匹好马的有力臀肌。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男人的男人,除了在美国电影里。我为自己来参加这场丰收活动感到自豪,并且第一次感觉到我原来也可以和他的世界有所关联。这些炽热难耐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令我心情舒畅:冒着烟的一袋袋小麦发出呛鼻的气味——它们是丰收的象征,高文爸爸就守在打麦机下方仔细检查,以防遗漏任何一颗珍贵的谷粒;三点左右的“下午茶”,有猪膘肉、肉酱,还有总是会被慷慨地抹到“六麦面包”吐司上的大块大块深黄色的黄油,这场盛宴令我们巴黎人的“四点钟”下午茶显得枯瘦苍白、滋味尽失;我甚至喜欢每次传送带跳脱后需要把它装回滑轮上时男人们大大咧咧的粗话——那几位行家里手正好可以抓住时机灌上一口苹果酒,润一润干燥的喉咙;最后,当所有收成都装袋并在谷仓里堆好为下一步磨坊主的工作准备停当之后,当然少不了传统的欢庆晚会,为此连猪都已经宰好了。

那天傍晚,每个人都已筋疲力尽,可奇妙的是,周身上下却又充溢着一种近乎于微醺的状态。农忙终于完工,收成喜人,大家伙儿都愉快地汇聚一堂,沉醉在七月底的这个迟迟不愿让位于黑夜的黄昏里……是的,在布列塔尼,每到这一季,夜色有时总是无法一鼓作气地将日光驱逐出境,白日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捍卫着自己的领地,于是,人们似乎触到了一丝希望,仿佛这一次,坚韧的白昼终将战胜悠长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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