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母亲不在的时候,我和安妮特提心吊胆,生怕最坏的情况会忽然发生。“我们睡觉吧,”安妮特说,“这样时间会过得快一些”。这话一点儿不假。
我总是急切地盼望母亲早点儿回来。一天晚上,我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便跑去开门。结果不是母亲,而是四个陌生人。这是一对来避难的无家可归的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孩子。他们一言不发,试图住在我们窄小的厅里。正在他们自我安顿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她无奈,只好同意他们留宿。
对于我来说,这是平生第一次大人对我不加看管,让我单独活动。这当然对我是有好处的。我开始和其他顽童一起在弹坑里玩耍。我拣到一个德国炸弹的尾翼并把它拖到家中。这又是一件战利品。在隔壁一条大街上,我看见一具拉车的大马可怕的尸体。第二天,我靠近一看,发现马的臀部有一块肉被人切掉了。第三天又有许多块肉被切掉。最后,在这具正在腐烂的尸体骨架上到处是被切割的痕迹。我们三人讨论了这个问题,决定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永远不能受饥饿的驱使去食用正在变质的马肉。
还有一天,在离家更远的地方,我看到一幅更为凄惨的景象:在一栋被炸得只剩下一堆四面透风的混凝土骨架的三层楼上,一条被遗弃的狗正绝望地呻吟着、吼叫着。马路上竟无人过问。这一场面深深地刺激了我。我拦路请求行人设法前去营救。他们纷纷把我推开,继续匆匆赶路。
几天后我在我们楼前的空地上玩耍,发现一个人蹲在地上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我。过了一会儿,我才认出这个骨瘦如柴、满脸胡须的人就是我父亲。他向我展开双臂,我朝他飞奔而去。他紧紧地抱着我,深深地吻我。他的胡须刺着了我的脸。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似乎在告诉他我也会拉防空警报了。
父亲的忽然到来,给我带来了许多欢乐,何况他及时为我们赶走了那四个不速之客。我们三人围着他缩成一团,听他讲述这段时期的经历。
为了躲避德国人的入侵,父亲和叔叔们卷入了涌往东部的大规模逃难浪潮。他们徒步前往卢布林。三叔戴维已和面包师的女儿特奥菲拉结婚,他推着岳父的送货车一同前往。当他们三兄弟到达卢布林 ,德国人已经占领了这座城市。他们只好迅速躲藏起来。最后三人决定分手。两个叔叔返回了后来也被占领的克拉科夫,父亲则来到华沙与我们汇合。从整体上说,我们制订的紧急计划失败了。我们没有留在克拉科夫这座未见任何战斗的城市,反而盲目地来到华沙这个战争中心!
我再也不想离开父亲了。我带他去看那条狗。狗的呻吟越来越微弱。父亲耸耸肩膀,“毫无办法。”他对我说。而我在脑海里却只想着这条狗。第二次去时,这只狗已不复存在了。
不久以后,我看见一辆波兰装甲车孤单单地从一条两旁都是废墟的道路上徐徐驶来。装甲车上的士兵显得精疲力尽、惶惶不安。当天下午,父亲领我上街。我看到德国国防军的步兵肩并肩排着紧密的方阵列队穿过华沙市区。他们身穿灰绿色军装,显得威风凛凛,如同铝制玩具兵一般。看到军人我就兴奋,即便是德国军人。但父亲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从牙缝中进出一句话:“啊!这群混蛋!混蛋!”